二十多年前的宋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不傻,每次回国前都会给自己收拾成符合国内风貌的正派形象,那时身份证才刚发行两三年,推广度不够高,想要查清流动人员难度极大。
那个时候小城就是真正的小城,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平整的马路,连几层高的居民房都是气派的代表词,宋言提着旅行箱进去后随便找了个民宿住下,然后就开始调查自己的任务目标。
酬金二十万美元,在这个年代是难以想象的巨款,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一个月的工资才几十块钱,买东西还要凭票凭证,二十万美元能买下的东西数不胜数。
这个数目是以往的任务前所未有的,任务目标的年轻也是前所未有的,宋言要杀的只是一个暑假返校的大一留学生,虽然宋言本人大概也是这个年纪,但并不妨碍他对同龄人的轻视,虽然留学生在这个年代比金子还少见,但人命都是一样的脆弱。
宋言很快就根据
不过她的长相貌似和照片上有一点区别,说是照片过时了也不太对,现在的陈罄月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比资料里要年轻几岁,不过宋言很善于透过外表去看骨相,他确定这就是陈罄月……莫非她去国外做了整容?
不过她真的很美,不管是照片里还是现在的样子,即使是从初中就开始接受杀人训练的宋言看到陈罄月的时候都有些不舍得杀她了,但最后对二十万美元的渴望压过了那一点点惋惜,宋言靠在街边用余光观察着陈罄月,想摸清她每天的行动路线来规划一个合适的时机。结果陈罄月上街竟然是找到了一个打扮的很土的中年老男人,两个人一起离开了铺着青石板的大街往七弯八拐到处都是堆积的杂物的平房小巷里走去。
宋言心想这水灵灵的姑娘总不至于在做那种南亚极其常见的生意,但他现在又不好直接暴露在任务目标面前,于是换了个方向接着转悠,却不见了陈罄月,直到半个小时后那老男人才从另一个巷子后混出来,宋言被好奇心驱使干脆走近了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端倪。
结果那老男人看了看宋言,主动就靠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小伙子,抽烟不?”
宋言立刻就懂了,合着这是个非法卖烟的,只是不知道卖的是自家种的烟草还是进来的成烟,这时候还有一些地方有烟草地方保护,外省的烟都是禁物,更何况有人卖的还是香港运过来的走私烟。像陈罄月这样充满灵气的姑娘,竟然还会抽烟,这着实是宋言想象不到的,估计是留学途中学坏了,被她家里发现了能吊起来打个半死。
“啥烟啊?”宋言试探着问。
“帝国炮儿,好东西!”老男人从衣服里抽出了一根很紧实的香烟,“箭牌儿的!闻闻?”
帝国炮是对这时候大量外国走私香烟的统称,箭牌则是特指“Kent”,美国英美烟草集团授权于新加坡等地制造的货色,因该烟通体白色的缘故而得名“白箭”。
“多少钱?”宋言自己也抽烟,过海关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还有点怪想的。
“八块,可不能再低了!整个城敢干这一行的你都见不到比我卖的更便宜的了。”老男人说。
这个价格确实公道,宋言也就跟着他拐到了小巷里买了两盒,这种生意肯定不敢在大街上做,走私的人都心虚。
又做成了一笔生意,老男人喜气洋洋地说:“兄弟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投奔亲戚来的,在这儿打个短工。”宋言随口说。
“平时喜欢玩儿吗?”
“这话说的,谁不喜欢玩儿?”宋言自然而然地攀谈,盘算着等会怎么从这个老男人嘴里撬一点关于陈罄月的情报。
“我知道个地儿,玩儿牌的、推麻将的和下棋的都有,开放之后还有丫头跳舞!甚至还有上高中的丫头,读书人!栋梁之材!我先前还遇见了,她刚往那儿走,准备上班儿!”老男人猥琐地嘿嘿笑着,“兄弟有兴趣没有?”
宋言心说不会吧,不过这个年代普通的大学生毕业都是直接包分配工作的,眼高于顶怎么都不会来干娱乐事业,而留学生万一染上了什么比较大的烟瘾或者更不好的成瘾性物质,有可能为了挣外快而这么选择,刚成年就敢吸烟的女生很有可能五毒俱全,为了不暴露身份伪装成高中生也很正常,所以他点了点头:“当然有啊老哥,那地方在哪儿呢?”
于是宋言就跟着老男人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在一处隐藏的很好的巷子里找到了在这个年代还很少见的舞厅,位于地下,大概是之前的防空洞改建的,现在这些地方一般都是地头蛇罩着的,黑白两道都得有点关系才能开得起来。
交了入场费,又点了两瓶啤酒,宋言一个人在靠近边缘的位置坐下来,此时舞厅的音乐都还没正式开启,来的人点了酒也只是坐下来等着,还有看上去地位很高一进来就被前呼后拥的帮派老大和官员被请到了舞厅的二层、比较靠近地面的位置,宋言猜测那里肯定有通往其他地方的逃生通道,毕竟如果有不怕死的记者暗访,那有些人应该是不能被拍到脸的。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外面的天应该已经完全黑了,舞厅的彩灯终于被打开,dis风格的音乐从厚重的音箱里传来震动着全场,几名浓妆艳抹的舞女跳进舞池开始热舞,有几名男士跟着她们摆动身体,实则想趁机揩油,不过这时候的许多舞厅本就带有一定的此类元素。
不过宋言没有去看那些女人,他的目光落在暂时无人的主舞台上,跟着音乐轻轻晃动着脑袋。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你们今晚的光临,让我们把气氛再炒热一点好吗?”造型拙劣地模仿着猫王的主持人举着话筒说,音箱里换上了更为热烈的音乐,许多人发出了应景的欢呼。
此时主舞台后面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女孩以标准的猫步走了出来,连宋言的呼吸都为之停了半拍。
真的是陈罄月,她化了很媚的妆,宋言差点都没认出来,她还换上了金色的短袖舞裙,穿着红色的高跟鞋搭配白色的过膝丝袜,姣好的身材被大大方方的展露出来。
她真的很美,长长的睫毛如同鸟翼,配合眼角拉长了的青色眼影,一颦一笑几乎勾人心魄。她微微偏头,被涂成大红色的嘴唇轻抿,甚至有人看得入了迷,连手里的酒杯都摔落在地上。
宋言突然觉得自己要修改计划了,倒不是因为陈罄月美的让人不舍得杀她,而是一种直觉。宋言以前的老师教导他要学会观察别人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时候专业的杀手只需要一个对视就能知道任务目标的心理。宋言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他看见了陈罄月的眼睛,只觉得雇主的二十万美元可能还有些偏低了,那里面隐藏着的是俯视众生的淡然。
音乐继续奏响,陈罄月在台上翩翩舞动,淡定的似乎只是在练习,以二十年后的视角这种类似街舞的舞蹈还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东西,但在当时足以引起全场的口哨和掌声。宋言看见陈罄月的裙摆下还隐藏着黑色的安全裤,下意识把手伸进了怀里摸上了匕首的刀柄。
真正出卖自己的姿色的女孩不该有这样的眼神,也不至于掩耳盗铃似的穿上这种东西,陈罄月来这里必有所图,而且她似乎对自己很自信,一点也不怕自己会受欺负,所以才这么淡然。
这种程度的服饰对于一个接受了外国教育的人当然不算什么,只是相对于这个年代的国内稍微有些暴露,但二十多年后的夏天大街上比比皆是类似服饰的女生。
舞蹈结束,似乎二楼地位最高的大佬看上了她,陈罄月上去陪了一会儿酒,随后转身走入后台,没过几分钟那位大佬也跟着走了进去,许多人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都心知肚明。
隔了一会儿,宋言假意去洗手间,找了个没人看着的空挡同样钻进了后台,戴上口罩和手套,他已经把匕首捏在了袖子里。陈罄月不是一个简单人物,所以任何机会都显得弥足珍贵,她故意来到这里“上班”有很大可能就是为了某条大鱼,宋言怀疑她可能被国外洗脑成了间谍什么的,打算从官员身上套取情报,因此才会有人出二十万美元杀她。
后台最里面的房间特意被设计的隔音,还有保镖在门口守着,但仅是一个照面宋言就放倒了他们,这些稍微有些武术底子的保镖面对流有龙血的宋言和普通的小姑娘差别也不大。他很有技巧的攻击了他们的侧颈,使其因为大脑暂时缺血而昏迷。
宋言把耳朵贴在门上,并没有很大的动静通过厚重的门传出来,他掏出两根铁丝几下捅开了房间门,随后借着音乐的掩护一把推开房门贴了进去再顺势关门,亮出了右手的匕首。
“你是来杀他的?他害了伱的亲戚或者家人?”陈罄月坐在梳妆台上翘着二郎腿,平静地看着宋言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她右手手指中夹着一根“箭牌”的白色香烟,她是真的会抽烟,“不过我已经动手了呢,真是不好意思。”
宋言走近两步看着倒在床上的大佬,他的脸肿的青紫眼睛睁得老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这个留学生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这么短的时间已经勒死了她的目标,用的是目标自己的皮带,而这个大男人似乎都没有办法从她的手里挣扎开来。
“不对。”陈罄月突然放下了二郎腿,“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下午在街边靠着电线杆,用余光在看我。”
宋言惊讶于她的记忆力,明明自己下午对她来说只是随处可见无关紧要的一个路人,却被她认了出来,还被发现了自己的窥视行为。
“你是冲着我来的。”陈罄月淡定地说,“你是杀手?他们出了多少钱?”
宋言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但他竟然不敢动手,陈罄月还是坐在梳妆台上,一点都不担心宋言手中的匕首,自信的像是一位公主,而宋言只是不自量力的逆臣。
他开始犹豫了,某种预感像是鬼手抓住了他的心,宋言感觉如果自己暴起动手,最后躺在地上的一定是自己。
“你在犹豫。”陈罄月依然轻松自若,“你这种人天生就该当杀手,你哪怕外在表现得再轻狂再自信,面对目标的时候其实都很小心,普通杀手在我拐进那些无人的巷子里的时候就该拿着枪出现了。你竟然愿意为了调查一个刚成年的小女生跟踪了我一整天,又有很强的直觉,觉得我哪怕坐在这里你也没有把握干掉我。”
宋言被说中所有心事,他已经打算放弃那二十万了,带他入行的师傅告诉过他杀手要相信自己的直感,如果觉得某个目标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有几把刷子在身上,及时放弃也是保命的上上之选。
出身于南亚的杀手群体都没什么不杀掉目标誓不罢休的偏执想法,杀了人拿钱,人要是杀不掉不拿就是了,也不算破了规矩,或者说这就是南亚那边这一行的规矩,丝毫没有欧美杀手行业的严苛。
陈罄月不简单,那么要杀她的人也不简单,这笔钱拿了可能买的反而是自己的命。二十万美元很诱人,但没有自己的命贵。
一念及此宋言干脆扯掉了自己的口罩,露出同样年轻的面孔,他虽然没把握杀掉陈罄月,但只要不起贪念自己走掉还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宋言有一个特殊能力,不仅适合杀人,也很适合用于逃跑。
“这生意我放弃了,信不信由你。”宋言把口罩揣进口袋里。
“我信,没人能在我面前说谎,我看得出来。”陈罄月上下打量着他,“你摘口罩是为了什么?觉得自己很帅?”
“行规,你记住了我的脸,可以告诉亲近的人我大致的样子,你死了周围的人都会被调查,我这个长相的会被着重提及很难撤离,所以我这辈子不来杀你。”宋言淡淡地说,“你很厉害,这么快杀掉一个男人,你受过专业训练,CIA还是FBI?”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出国只是去上学的,卡塞尔学院,听说过吗?”陈罄月笑了笑,“你也有天赋,还这么年轻,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你们想要的天赋?”
“我只需要看到你就知道。”陈罄月没有正面回答,后来宋言才发现这姑娘总是神神秘秘的,谁也看不透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既然你不想杀我了,不如帮我做点事?我可以让你直接见见卡塞尔学院的老师,或许你会在那里拥抱全新的人生。你我都清楚,你掌握有不属于普通人类的力量,和不同于普通人的眼睛,为什么要一直混迹于普通人中呢?不想见识一下世界的真相吗?”
当时宋言的心情惊慌的就像被点破奥特曼身份的人间体一样,有种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轻易发现的不知所措。或许陈罄月就像是传说里的妖怪,能一眼看尽人的前世今生,心底的秘密都无法瞒过这个自由不羁的少女。宋言的确有特殊的能力,还有一双在情绪激动时会变成金色的眼睛,他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独一无二的能力。
“好好考虑,如果想知道不同于你所理解的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就在这里被人发现之前离开,出了东郊继续往东走,海边有还在修建的工地,据说是以后的港口。我在唯一能停大船的码头前等你,或者你先到了就你等我。”
宋言没有直接回答,他看了看床上的尸体,“你打算怎么办?这里有不少人都看见过你,你很难撇清关系。”
“我可没有留下证据,我是在床下给他勒死的,只是把他给放了上去,这样不会有什么皮肤碎屑或者掉落的头发落在床单上,至于指纹……”陈罄月张开了自己的手,白净的手指肚上贴着透明的塑料膜,不过宋言的目光落在了那明显存在磨损痕迹的虎口和关节处,这证明了眼前的女孩经受过专业的格斗术训练和枪械训练。
“至于脸就更好办了,我特意化了这么浓的妆,和我之前在街上有不小的差别吧?”陈罄月从梳妆台上跳了下来,“这里压根就没有知道我底细的人,包括最早在老福那里买烟的时候,我用的都是假名字,而且你应该有我之前的照片吧?和街上的时候有区别吗?”
“有,我还以为这照片是一两年前拍的,你看起来脸圆了一些,不过反而显得更年轻了,素颜的时候长相还有些幼稚,就算说是刚上高中都有人信。眉毛和眼睛也有区别,但我最早的时候是从你家里开始跟着你的,而且我看着人的照片和脸能对比骨相,所以才没有认错人。”
“因为那不是完全的素颜,我做了化妆,只需要不多的改变就能让不熟悉你的人不容易认出你来,这是我们的选修课。”陈罄月叉着细腰,“双重伪装,所有人都会说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生,名字叫罗佳,刚上高中,还验过身份证,家里是务农的。就算我恢复本貌从他们面前走过,只要他们没有你这样的能力,都很难认出我来。”
“看起来你做了个不错的计划。你为什么要杀他?”宋言问。明明两人是杀手和目标的关系,但仅仅几分钟的攀谈杀手就放弃了自己的行动,甚至和目标聊起了天,目标也对此毫不在意,像是她真的能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说谎,就像是无所不知的妖或者神。
“帮别人杀的。我有个初中同学,一个人挺温柔的小女生,她哥哥也和她很像,老实敦厚,乐于助人,叫李前进。”陈罄月像是在和熟悉的人拉家常,“后来她哥哥高中没读书了,进厂子找了个工作。后来那厂子仓库里死了个女工,大概是有人起了色心而女工挣扎的太厉害就被捂死了,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讨论,那个时候我在国外上学,有个狗东西忙着升官,不能让这种影响极差的案件拖累他的年底工作评审。”
宋言大概猜到了后面的事情,因为这其实并不罕见。
“后来那个狗东西让手下的局长赶紧结案,就是床上躺着的这个,于是他们的亲信在随便问了几句口供后锁定了那天刚好从仓库旁边路过的李前进,带回局里审问了半个小时就结案了,说嫌疑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然后两个月内法院就判了,连上诉的机会都没有,死刑,立即执行。”陈罄月说完也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她把烟灰抖在显然不太干净的地板上,把烟头直接捏在手里,“我那初中同学家庭不太好,父亲种地母亲体弱,她哥执行之后她母亲没过几天就悲伤过度跟着走了,父亲也一病不起,现在家里全靠她一个小姑娘撑着。”
“如果她哥真的杀了人呢?”
“我当然不会听街坊的一面之词,我去调查了这件事的,那个女工体内残留的基因不是李前进的,这东西写在卷宗里,但开庭的时候没被呈上去,法官也没要。不过我查到了床上这个人还有他那个狗东西上司干过的事,真是恶心,我都不想说,就干脆杀了算了。”陈罄月冷笑一声,“等会我要趁机去杀另一个狗东西,这里的事被发现了肯定会有人第一时间通知那边,所以我一个人可能会稍微有点麻烦,你来了正好。这就是笔交易,你协助我杀个人,我带你进卡塞尔学院,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考虑好了吗?”
“那个学院鼓励你们惩恶扬善?”
“那倒不是,学院教导我们混血种不要去过多干涉普通人的事情。对了,混血种就是对我们这样有特殊能力的人的称呼。”陈罄月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不过管他呢,我陈罄月想要做的事情我就会去做,谁也拦不住我,所以他们有一半人都叫我女疯子。”
“还有一半呢?”宋言忍不住问。
“哦,还有一半叫我东方女巫,因为我真的能一眼就看出别人的跟脚,也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谎,我可没有说大话。”陈罄月神秘地笑了笑,“如果刚刚我判断你说的是假话,你还是想杀我领赏的话,你现在已经和床上那个肥猪躺在一起了。诚实是一个绝佳的品质,请继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