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舒熠然和楚子航，在金属立柱形成的网里面向下攀爬也显得艰难，那些锋利的金属凸起很轻易就能割开皮肤，哪怕是佩戴了手套也很难避免受伤。而且缝隙中到处都是混杂着雪尘的浮土，不少地方又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去，没走几步整个人就变得像是从灰里捞出来的，两人花了快半个小时才下降了不到十五米。
此时楚子航发现了金属网中留出了一道狭长而稍微易于通过一些的空隙，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沿着空隙往前，这里到下面可能有好几十米的落差，继续在强行挤着往下哪怕是舒熠然也有点犯怵。
沿着其中的“通道”确实路好走了很多，也一直是在向下，只是同时也从靠近天坑的位置一直向外，两人花了两个小时，可能都快走到了平原的边缘时终于抵达了金属柱网的尽头，前方的两根金属结构后的空间豁然变得宽敞。
舒熠然扒在边上将手电向下照，脚下是一片漆黑的地下水域，离他大概有两米左右，他又将手电向四周照去，看不清任何边界，像是废墟下隐藏着一片黑色的海。
舒熠然听说过那些挑战极限的地下潜水和海底洞潜，敢于挑战的人四周只有无边的黑暗与不知深浅的水层，就算葬身在水下也不会有人知道。只是就连那样的极限运动者至少还有完善的装备，而他和楚子航只有两柄刚才不断在金属网中被卡住的长刀，和两个强光手电。
舒熠然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绷紧像木棍一样砸入了水面，入水的沉闷响声在周围回荡。他既然敢爬下来，就不会在这里犹豫。很快又一声落水声响起，楚子航紧随其后。
水温很低，水面差不多零度，龙族血统提升了两人对外界温度变化的抵抗能力又提高了感知能力，周身都泛起微弱的刺痛感。不携带任何潜水装备在地下河中下水是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考验，你强迫自己跳下水面，就像是命令着自己走向永恒的黑暗，四周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彷佛就连回忆都在远去，只有孤独和恐惧越发永恒。
手电的光重新撕破黑暗，提供了为数不多的安全感。远处被河包裹的建筑的影子像是山一样，两人对视一眼，奋力向那个方向游去，金属“网”离水面越来越高，最后垂直落差超过了七十米。
直到靠近，手电才能彻底照射清楚建筑的一角，两人漂浮在水面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那并不是单纯的龙王寝宫，而是一座不大的岛屿，地下河中竟然有完全暴露于水上的岛屿！
透过两支手电的光束，可以看到这真的很像一座海岛，岛上林木茂盛，其间隐藏着一座突出于树林的宫殿，整体像是由金属铸成，泛着深青色与黑色，建筑风格像是古巴比伦或是更早的什么朝代。从水里只能看到宫殿的一角，但依然能想象其整体的肃穆与厚重。
两人游上岛屿，这里的水面很平静，没有什么浪潮，也没有地下河该有的奔涌，但却有沙滩，似乎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这里的水也会受到什么东西引力的作用。沙滩上竟然还躺着风干的贝壳，舒熠然伸手把它捡起来，入手后出乎预料的沉重。
“我操！”
舒熠然没忍住内心的震动爆了粗口，他发现手里的贝壳竟然是金属质地，外表圆融，没有一丝铸造的痕迹。他快步走向最近的树木，震撼地发现这也是金属的。楚子航则抓了一把沙子，却立刻就放开了，这里的沙子都是冰冷的，只是比正常的金属更柔软一些，像是某种质地特殊的软合金材料。
这座岛上的一切似乎都是由金属铸成，一次成型没有拼接，但舒熠然试探性地使用了言灵，发现几乎没有可用的导体。这片岛上遍地都是炼金学上所说的“死去的金属”，无法导电也无法感磁，它们价值连城，却只是这里最基础的构成物质。
舒熠然和楚子航都打了个寒颤，进入这个尼伯龙根后遇到的许多东西都在挑战他们的世界观。
秘党一直把龙族视为最大的敌人，但真正的龙族到底有多强大？他们能铸造这样的空间，这样的岛屿，这完全超脱了生物的范畴，更接近于宗教意义上的神灵，而神灵无所不能。这样的种族怎会被区区人类逼迫的快要灭绝？这就像是蚂蚁想要灭绝人类一样可笑！
两人强压下心中的惊悸，迈步朝岛内的宫殿走去，一路上不断用手电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但心惊程度有增无减。
如果不是入手的冰冷质感，没人会相信这栩栩如生的山林是全金属质地的，它们甚至柔软到可以拨开和折叠，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划伤过路人的皮肤。连藤蔓、灌木乃至于地衣苔藓都是金属质地的，这里用金属一丝不差的复刻出了真正的生态圈，舒熠然甚至还看见了挂在树皮上的虫蜕，与阴藏在落叶里的蛇，它们全都是由金属打造的，没有一点生气，但挑不出任何细节上的毛病。
龙族能完成这样的奇迹工程吗？完全复刻生态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为了装饰吗？
舒熠然停下了脚步，他拔出数珠丸恒次，用尽全力斩向一座貌相不太好的金属大树，组成部分的颜色类似于青铜。炼金刀刃艰难地展开了“死的金属”，露出里面分明的纹理，甚至还有几个幼虫的虫卵，只不过也是全金属的构造。楚子航干脆用村雨直接捅开了虫卵，里面装满了水银一样的液态金属流体。
什么样的装饰会把内部也做得完全相同？除非这不是装饰，舒熠然和楚子航同时想到了这点。
或许曾经真的有这么一座小岛，但当它跌落入尼伯龙根的那一天，其中的每一个组成部分，有机物无机物甚至可能是微生物，全都发生了与其本身材质相近的金属化，岛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忠实的留存下来，像是被拍下来的相片。
尼伯龙根里的时间彷佛是不流动的，死去的金属也不会再被轻易氧化，这里的一切都彷佛它仍然存在时的样子，但两人只觉得自己走在一座巨大的坟墓上。
舒熠然想起了阿瑟·克拉克创作的长篇小说《2001：太空漫游》，人类在月球上挖出了一块黑色的方碑，穷尽人类所能达到的所有精度去测量它，长宽高的比例都是1：4：9。
当初看书时，舒熠然就被这句话里那种无形之中表现出来的鸿沟所震慑到了，如今他站在这座金属的岛屿上，又有了小时候那种对于未知的恐惧。人类或许永远无法理解龙族，就像不能理解那些可能存在的跨越星际的文明。
龙族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他们简直不像是这个维度的生物，更像是传说的产物，这样的文明怎么会到现在断绝的如此彻底？炼金术的终极到底是什么？
舒熠然花了好半天才克制住自己心中纷乱的想法，整个人大口地喘息着，心脏剧烈跳动。他和楚子航是来找出路的，曾经的龙族文明再伟大如今也掩埋进了历史的尘埃中，残存的龙族成为了人类的敌人。
他们继续向前，朝着那座神国般的宫殿，两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刀，像是要刺王杀驾的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