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中枪声大作,其中夹杂着或沉闷或尖利的嘶吼声,彷佛群魔乱舞。
不过舒熠然已经渐渐适应这样的声效,他操纵着那个名为“Ellis”的人物准确地从一拥而上的丧尸群中发现了一身黑衣的猎手,在它扑到女角色“Rochelle”的身上之前两发霰弹将其送走,又转头两枪打爆了一个高处的瘦长鬼影,爆散出渐渐升起的灰烟。
“Nice啊,师兄!”角色“Nick”在队伍频道中说,显然他很善于捧场。
“难度设低了,我们四个哪怕是开荒也没必要那么谨慎。”舒熠然淡淡地说,“下张地图我把难度开高一点,先死几次试试。”
“没问题啊。”Nick欣然说。
“Rochelle”和“Coach”两个角色的操作者没有参与到讨论中来,只是不断对准涌来的感染者扣动手中的扳机,或是抬手将其推开,彷佛沉默寡言的战士,但角色们却在自动发出提醒的声音和意义不明的笑声。
《Left4Dead2》,中文名《求生之路2》,V社一个月前发行的新游戏,舒熠然之前就买了下来但一直没玩,今天也算是开荒。
操控着“Nick”的捧场王是路明非,而“Coach”和“Rochelle”两个沉默的人是远在东京的源稚生和上杉绘梨衣,一个说不了话一个大概是想在妹妹面前保持形象话很少。
虽说是游戏开荒,但往深里想想挺有意思,游戏角色即使有一百点的可视化血量,所能做到的动作终究是有极限的,舒熠然觉得要是现实中丧尸危机爆发他们四个组个队杀的都比这个快得多,大家都是S级以上的怪物,在体力耗尽之前怕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绘梨衣一个“审判”连楼都能给它劈开。
不过就游戏性来说,舒熠然还是很赞同这部续作的实力的,哪怕今年堪称诸神崛起,《求生之路2》都说不准有机会能抢一抢VGA的年度最佳游戏的称号。
这已经不是几个人第一次约在一起打游戏了,在家休息和回学院时舒熠然都比较闲,更何况返校后没过多久就放假了,闲适下来的大学生活自然不能缺了电子鸦片的参与。
舒熠然在这几个月里找一起玩游戏的好友时是不挑人的,绘梨衣和路明非在收到他关于要不要一起打游戏的邀请时多半都不会拒绝,结果兜兜转转几局游戏下来大家的关系都拉近了不少,路明非甚至专程下了个Line大家一起组了个三人的群聊。
因为源稚生到场很少每次都是被绘梨衣拉来的,所以Line群组里自然没有他的一份,只有缺人的时候才会想起他来。
在那个Line群里,舒熠然的ID是“龙猫”,出自某部著名的动画,路明非的名字设为日语版的“朝比奈实玖瑠”,头像用的也是这个动漫人物,主页背景十分骚气地选了樱色,任何人加上这个Line都会怀疑这是女孩子的账号。而绘梨衣的ID是“阿泰尔”,主页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写,看上去反而像个男号。
随着跑车加满油撞破了购物中心的大门,甩下无数张牙舞爪的丧尸,第一章节的故事宣告结束,舒熠然刚打算调节难度开下一章,却看见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来的来自于诺玛的提示。
“校长有事找我,我先下了你们随意。”舒熠然用汉语和日语各说了一遍。
“好。”源稚生的回答简单直接。
路明非想了想也表示说准备下线,今晚有个平安夜晚会他还有时间去看看,舒熠然退出游戏,电脑也不关披上外套站起身来。这些天楚子航也不在寝室,舒熠然休息了好几个月,但楚子航却堪称任劳任怨的勤劳模范,经常从学院里消失去出外勤,现在大概是去了韩国。
至于路明非口中的晚宴大概是学生会主席恺撒牵头举办的宴会,一年下来谁也算不清那位意大利人到底想要举办多少场宴会或者派对,简直像是歌舞升平的老派贵族,和楚子航完全是两个极端。
舒熠然之前也收到了请柬,但他并没有去凑热闹的打算,学生会里他认识的人不多,恺撒是主办者,而诺诺应该不会为找不到舞伴而发愁,美少女总是不缺愿意伴随的绿叶,他没有到场的必要。本来打算趁此机会多打打游戏,校长又发来了一份“邀请”。
代表S级的黑色学生卡刷开了图书馆内部的通道,舒熠然沿着一部快速电梯向下,这部电梯本来隐藏在深处的墙面里,普通学生直至毕业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不过有不少人都听说过这部电梯所通往的地方,那是卡塞尔学院保存炼金设备和危险武器的地方,被称作“冰窖”。那不是一个仓库或者简单的陈列室,而是整个卡塞尔地下建筑的总称,甚至还有一辆地铁连接外界,重要的实验室、院系主任办公室等都在其中。
舒熠然穿过了那些人群汇聚的公共区域,电梯带着他径直往“冰窖”的最下层行去,往常他虽然有足够的权限进入这种地方,但除了有事要找曼斯教授的时候极少下来,不过今天昂热对他发出了邀请。
“冰窖”的深处有几个重要的实验区域,被冠以北欧神话中命运三女神的尊号,分别是代表着过去的兀尔德、代表着现在的薇尔丹迪和代表着未来的诗蔻迪。
昂热邀请他前往的就是其中的兀尔德区,那里通常进行着对于文明历史的发掘,如果以后不去执行部参与外勤工作舒熠然多半都会留在这样的地方进行自己的研究,毕竟他是个历史系的文科生。
舒熠然曾听过这么一种说法,理科生像是树的枝叶,永远向着阳光往未曾被接触到的地方伸展开去,文科生像是树的根,要做的只是不断往下,去找寻掩埋在岁月和人心中的真理。不过他觉得两种说法都挺抽象的,毕竟这世界上还有工科和医科什么的,加在一起这树就有了一种赛博般的超现实风格……屠龙大概是这些超现实的分支里最不可思议的一个。
他大概知道昂热邀请他是为了什么,上半年他曾给学院送回来一个堪称珍贵的收藏品,听说前段日子研究团队终于下定决心对其进行了分割,或许是从其中找到了什么有趣的发现,这可能代表着又一次需要外出的任务。
舒熠然对此并没有多大的热情,这一年生死经历的太多哪怕是他也会觉得疲惫,只想好好享受一下正常一些的大学生活,但要是真的和那位相关,学院内有资格参与任务的人就太少了,恐怕他自己将责无旁贷。
中心实验室,所有人都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化学防护服,舒熠然进入之前也被要求进行了一次全身上下的消毒,还必须套上同样的防护服才能入内,简直像是进入尖端的生物实验室一样庄重。但这里没有娇贵的必须装在无菌房里的培养组织,有的只是在液压锯下四分五裂的翡翠般的残骸,和忙忙碌碌的实验人员。
宽大的防护服几乎能把人的所有特征全部遮盖住,不过舒熠然识人本就不太需要看脸,他径直走到中央的长桌边站立着的人影身旁,靠近那个看起来显得慈祥可亲的老人就像是在靠近着夜晚的炬火,他自认不可能认错人。
“平安夜快乐,校长。”舒熠然把目光投向昂热手里把玩着的结构,“这是什么东西?”
“茧里藏了一个暗格,这是里面放着的东西,或许对那位王来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昂热直截了当地说,将手里的结构递给舒熠然,“认得出来这是什么吗?”
“女人的项链?”舒熠然挑了挑眉,有些不确定地说。
他将手里的东西翻转着看了看,核心配重完全由贵金属和蓝宝石镶嵌在一起,后方留出长长的链子来,上千年都没有氧化腐朽,多半是某种炼金术的产物。不管组成它的结构到底是什么,也不管那汇聚着宛如星空般的诸多光点的蓝宝石到底有多值钱,这都很像是单纯的装饰品。
所谓的茧自然是他上半年在路明非家乡的那场地下拍卖会上搞回来的东西,大地与山之王用过的茧,根据周围的附着判断铸造时代大概在公元五世纪到六世纪左右,完全符合传说中龙王化身的匈奴王阿提拉的年代。不过代表着复生和未来的茧中竟然有一条像是项链一样的东西,这是舒熠然着实没有想到的。
“类似,应该是那个年代的一种首饰,多半是挂在脖子上的。”昂热点点头,“那个年代男女都带饰品,可能只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大地与山之王会留恋人类的王位吗?真要如此他该带着帝冠下葬,但黄金棺里空空如也。光从历史课上来看我宁愿相信他更好色或者好武功。”舒熠然按了按那颗瑰丽的宝石,宝石上面带着不太完整的弧度,感觉它好像有些似曾相识……说不定是小时候看过电视上什么海洋之心之类的近似的奢侈品带来的既视感,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么昂贵的玩具。
昂热对此不置可否,反而说出了一句足以令舒熠然目瞪口呆的话:“茧是你带回来的,副校长已经检查过这项链除了材质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所以这东西归你了,就当是圣诞礼物。”
舒熠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时至今日他觉得自己已经见惯了风雨足够淡定了,但昂热依然用从未想到的方式震惊了他,“等等,怎么就归我了?这种龙王的藏品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它现在只是根项链而已,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纯粹比较好看。”昂热理所当然地说,“我老了不需要这种东西去哄骗小姑娘了,伱们年轻人带着比较合适。”
“…校长你是觉得我会拿这种东西去讨女孩子欢心?”舒熠然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昂热耸耸肩,“你要怎么处理它是自己的事,这东西是干净的,也就是个古董,秘党对于倒卖古董这件事不能更熟悉了。既然我们都能把古董拿去卖钱,送给自己的学生当个饰品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希望我拿着它做什么?”舒熠然问,他抬起头凝视着昂热,刚才的震惊和质疑彷佛突然之间就消失不见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舒熠然猜想昂热多半是想搞事情。
“你自己决定吧,拿去送人也行,你觉得它适合谁?或者你不一定要送出去,喜欢的话自己留下也挺好的。”昂热微笑。
“我留着干什么,我看上去会喜欢这种脆弱的首饰吗?”
“不像,不过至少它很值钱,留着收藏也行。”昂热摇了摇头。
“收藏就免了,我总不至于把它存到银行里去。不过校长你这样让人很不安。”舒熠然将项链攥在手里。
“你就当是老年人的突发奇想罢了,没那么多阴谋论的,只是对你的嘉奖。”昂热苦笑一声。
“您也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吗?”舒熠然轻声问。
“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事情才是有意义的呢?”昂热用问题回答了舒熠然的问题,“人们总不可能只为了恒定不变的一件事而活着,那会很没有意思的。”
“明白了,礼物我收下了,回礼明天给您带到道场上去。”舒熠然点点头,他本就很少刨根问底。
“圣诞节你也要来训练?”
“欧式剑术不才是校长您的剑术精髓吗?我才学了点皮毛,可还差的远啊校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舒熠然礼貌地深鞠躬,转身向外走去。
昂热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舒熠然的习惯是很显然的,他内心越疏离,对熟悉的人表面的礼貌做的越足,显然舒熠然并不太相信昂热的说辞,作为学生他并不会掩饰自己对于老师的情绪,但他还是收下了那条项链。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不是单纯的人,却依然有着最基础的信任,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