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随着钟声与伊织的头瞬间耷拉下去，几朵鬼火飘落，在石桌正上方散开又交织成流水般的影响，幽蓝色的痕迹渐渐组成了像是人脸的形状，从抽象的口中响起了声音，原本那声音嘈杂不堪，最后渐渐变得尖利起来，楚子航认真听了一会儿，发现那竟然是戏曲的调子，尤其像是京剧。
楚子航仔细侧耳去听，里面的具体字词模糊不清，但是渐渐的他好像看到了高悬着明月的夜色，像是一个梦正在变得清晰起来。
今夜的天气阴沉沉的，连京城中都是一片黑暗的死寂，连烛光都见不到几点。
这个时节敢在街上行走的，除了城防的更夫和官兵，一般只有黑袍里罩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如活鬼般游荡在阴暗的角落中，监视着视野中的一切。
在刚开国的年代，锦衣卫是直接对皇权负责的，据说那时他们强盛到连一些官员的宴席中任何一个下人的动向都能完全掌握。
如今时过境迁，锦衣卫从上到下都沦为了东厂的狗，那个去势了的男人一手就能遮住京城的天，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尊为九千岁。
在这严格执行宵禁的时代，中央的大街上响起的车轮声显得尤为突兀，但四周房屋访市内的人并不敢稍加窥探。
能如此大摇大摆的在城卫队和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行事的，要么是奉皇帝旨意的宫人，要么是九千岁特许的恩典，哪怕偷看一眼都可能给自家招惹上祸事，这种情况下人民比草还贱。
夜行的车队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各项盘查，却没有进入皇城之中，而是折了个弯向着东华门之后走去，拐进了一家挂着陈旧牌匾的宅邸中。
京城中人们的嗅觉并不够敏锐，否则他们会发现今夜就连城墙上的守卫巡逻的路线都发生了偏转，大部分人员都进行了一次没有写入日志中的替换。
整个京城只有一位权势滔天的人能做到这一点，就算是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也不会得知今晚到底有什么东西被送进了京城里来。
院子里点起了许多的火把，拉开散乱的光影，十数名穿着黑衣的人低着头站在阴影里，藏起自己青白色的干净下颌，连周围的房顶上也被安排了暗哨，附近的几处宅院和街区全部处于监控之下，暗卫们手都按在腰间的长刀上，瞳孔中流露出慑人的凶光。
主屋的门被人推开了，从中走出来被几个下人簇拥着的老者，密布皱纹的脸看上去有些憨厚，跨出门槛时正努力将腰背挺的稍直一些，就像是市井中常见的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富态老人。
看到老者，院子中的十多名黑衣人立时单膝跪了下去，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半个字来。
老者抬了抬手，跪在最前方的人立刻起身，小跑着附到跟前来，压低了声音说：“启禀九千岁，商货已经运到，途中无任何意外。”
“一趟出去了半年，还和咱家说途中无意外。”老者微微抬眼，语速并不快，却让来汇报的人立刻额头见汗，“要是有意外，咱家是不是还得给你埋在白山下啊？”
“厂公恕罪，实是白山地势复杂，人一旦进入不辨东西，还有一群非我族类的异民相守，连随行军士也损失良多。”那人当即跪下，“但属下已经将厂公要的灵根带了回来，当地的异民敬其为幼神。”
“龙气？胡言，你根本不懂，但好在还算忠心。让咱家看看。”老者摆了摆手，立刻有人把中央的行车上的黑布扯去，露出下方朴素的木制车篷。一般来说这样形制的大车都该以马匹作为脚力，然而这些人却全是靠人力将它拉回京城中的，因为没有任何一匹马能在不受惊的情况下接近这辆篷车，像是里面关押着狮虎。
一名妇人掀开了车帘，小心地将其系在车顶上，随后下车侧身跪于一旁，让开了中央的篷车车厢。立刻有人举着火把靠近上去，为老者照亮其中的情形。
车中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年龄并不大的女孩儿，约莫十二三岁，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
一根锁链绕过车中的几处铁柱分而缠在女孩的四肢上，刺穿肌肉又穿过骨骼之间的缝隙，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车中，那锁链上彷佛流动着暗红色与银色相间的光流，在火把之下微微有些透明，让见惯生死的人第一时间就能想起人脑中的红白之物。
“幼神？”老者微微吸气，“确实当得上。”
女孩长得极美，年岁不大就已经初现了一种妖娆众生的媚态，几乎让人立刻就能联想起苏妲己、褒姒一类的祸水，但不管是老者还是他身边的奴才，看到她的脸的人都不会因此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这里是东厂最核心的秘密地盘，健全的人是走不到这里来的。
老者的感叹并不是为了那副容貌，而是那种无形的气势，明明女孩已经虚弱不堪地落在了车里，浑身是伤，但任何人见了依然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的情绪。
难怪书信中说无法以马匹作为脚力，这哪里是一头睡着了的猛虎，简直是蛰伏在人间的真龙。
可惜，人类的贪欲比之猛虎的凶性更甚。
“这便是新天地的开端，”老者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前，眼神中带着炽热的贪婪，“一位活着的神，能带给咱们全新的力量，甚至是长生不老的希望，”他的瞳孔中闪烁着微弱的金光，像是正在被点燃的星辰，“任何残缺都可以生长回来，任何军队都无法对抗，他日吾若位列仙班，你们便是咱手下的天将。”
“九千岁！”众人齐声低喝，眼神狂热。
“吩咐下去，让下面人都机灵着点儿，朝中那位叶首辅卸任了，但他的党羽还在，一直探听着咱家的消息，别让他们坏事。”老者说，“谁要是敢对外走漏半个字儿，咱家剥了他的皮埋在城门下，被万人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