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全都是布满了碎石和泥坑的烂路，幸好现在天气晴朗，否则舒熠然甚至有些怀疑指南者能不能开到目的地去。
当年这村子就是这么偏僻的，如今依然还是同样的样子，几十年来这里似乎没有得到多大的开发，舒熠然看过关于那个村子的几个记忆的残影，来源于那个腼腆但是执着的男孩。
是的，舒熠然更喜欢用男孩来称呼他，而不是什么青铜与火之王。
一路上都没碰见车和人，一直上山下山绕过了不知多少个弯，远远地听见了喧天的锣鼓和喊号。
“怎么了这是？”路明非吓了一跳。
舒熠然把车先停在了路边，“应该是白事，葬礼前请祖先亡灵，在这里应该叫酒路灯，等会还要抬棺入土。”
不多时确实有一行人从路上走过来，十六个中年人抬着杠子，杠子上摆着黑色的棺材，后面跟着一群披着白衣孝服的人，一个老人戴着白色的头巾，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
“日落西山了，神神都看着呢，走过这一道，不牵不挂，白白净净下一遭了。不留了么，念着做甚了么，痛痛快快了么，孝子贤孙来送一程，福德圆满了……”
三人坐在车上，等着队伍从旁边的路上经过，有人对他们点了点头，生人为死者让路，这是大部分地方的习俗，除非是红事。
“唐有实。”路明非念出了讣告的条幅上死者的名字。
“太早了。”舒熠然突然说。
“什么太早了？”路明非不解。
“我说这个人，离开的太早了，他应该才六十来岁。”舒熠然看着队伍远去，回想着从康斯坦丁那里看到的很零碎的画面，里面有部分对村里人的映像，“只是从那个时候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唐有实，康斯坦丁对这个人的映像很深，因为他是老山把子唐平山的大儿子，康斯坦丁和他相处过很长的时间。
现在的村子比以前好了一些，虽然还有许多破旧的泥屋，但偶尔能看见水泥和砖瓦搭建的新房了，只是这里实在偏僻，往外的公交车都只有一趟，还是那种小小的土巴士。
舒熠然在村里没有过多停留，而是找了更合适的位置重新停好了车就往刚才的丧葬队伍追去，楚子航和路明非也跟了上来。唐家的祖坟就在山上，队伍的人正在把棺材放进土里，舒熠然在边缘发现了另一块墓碑，上面刻着的名字是——唐天佑。
这是给康斯坦丁准备的衣冠冢。
舒熠然将包里昨天捡的玉兰花洒下来一些，轻轻摸了摸那冰凉的石碑，这是与那个火热的男孩丝毫不衬的温度。祭龙王不需要用普通的东西，舒熠然取出艾莉西亚后来还给他的红雪左文字，切开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那些花上，这是对王的礼敬。
“你们是谁？该不会是找错坟了吧？”一个穿着朴素但是戴着眼睛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这么多年，除了以前村里的老人，从来没有人来祭拜过他。”
“我想应该是没有。”舒熠然微笑，“他的坟好像有点偏远啊。”
“其实这整座山丘都是唐家的祖坟，谈不上偏远不偏远，而且说实话，村里的老人说他是神仙的孩子，葬进唐家的祖坟里有点委屈他了。而且还有人说神仙的孩子只是走了，并不是死了。”年轻人说，“不过这个说法很老很老了，而且那个时期比较特殊，他的墓碑好像都是偷偷刻的。”
“是这样。”舒熠然了然地点点头。
“你们认识他？”
“听说过。”
“哦，那有可能，几十年前他在附近几个村子都小有名气，你们应该是听老人们说起过他。”年轻人恍然大悟，“伱们来这里是为了有实爷爷的事儿吧？你们不是唐家的人不用跟着来这里的，在村子等着就好了。”
“我不是附近的人，不过算是间接受过老人的恩，我正好想来祭拜一下上一代的老人，结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舒熠然说，“你们那边的入土仪式还没结束吧？先忙就是了，不用管我们。”
他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白酒，边走边找往上走到了比较高的地方，这里的墓碑是后来重新刻过的，上面写着唐平山三个字，这就是老山把子的墓了，他死在了那个雪夜里，但是康斯坦丁最愧对的也是他。舒熠然把一半的酒洒在老人的墓前，又把瓶子放在那里，能让一位龙王如此惦念的完全没有龙族血统的普通人类，这个老人倒也算得上是头一个。
年轻人重新去忙下葬那边的事，路明非趁机凑上来问：“师兄，你昨天说你是替你的朋友来这里看一眼，你的朋友怎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小村庄？他是这里的人？”
“可能算是。”舒熠然只是这么说，他从不抽烟的人，来这里前专门去买了包烟，抽出三支给老山把子点上，立在墓前，又把剩下的烟放在酒瓶旁。
这算是康斯坦丁的小小遗愿，代他来看看这个他最后游历过的地方，毕竟他再也没办法回来了。有人信守了许多个千年的诺言，却是为了见证人间风雨繁华后义无反顾地去死，舒熠然并不理解这样沉重的付出，只是觉得自己受不起，所以想尽力帮康斯坦丁做点事情。
中午三人留在了村里吃饭，这边民风淳朴，哪怕是路过的外人掏不起礼金来凑个热闹都是欢迎的，而舒熠然干脆把身上的五千现金全部掏了出去，这在小山村无疑是一笔大款，舒熠然只是解释说认识的人以前受过老山把子的恩惠，这次代人来祭拜一下，但是有几个穿着白衣的老人盯着舒熠然看了很久。
舒熠然其实知道他们是谁，那是以前和天佑——也就是康斯坦丁的化身——一起长大的老山把子家的孩子，唐有实的弟弟们，他们或许猜出了什么，但谁都没有说话。
或许自那个雪夜的大火之后，人与神的关系就再度被割裂了，当初经历过一切的人都无法再将其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