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用手指勾开冰箱,从中取出大盒装的脱脂牛奶,将乳白色的浓稠液体倒进小锅中,翻腾起几个贴着锅壁的奶泡,又很快散碎掉。
燃气灶上腾起幽蓝色的火苗,她把小锅正放上去加热,又从冰箱里拿出面包片,往上面均匀地涂抹着果酱和放置培根,微微加热就成了不错的三明治。
这是很简单的早餐,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完成两个人的分量,樱现在很习惯于做这样的事,虽然她只剩下了一只手。
如今的樱依然负责生活起居的部分,不太方便的源稚生会来帮忙,其实源稚生倒是挺想负责更多的事情,但是被樱拒绝了,两人之间依然算是上下级的关系,樱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不便导致尊卑逆转,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牛奶上冒出了热气和奶泡,香气逸散开来,樱关上了火。就算是脱脂奶,表面上还是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奶皮,也算是把剩余的脂肪大多压榨了出来。她拿筷子尖头挑出了白色的凝固物丢进厨余垃圾袋里,源稚生不喜欢这层奶膜,那么她也就不会保留。
樱把牛奶倒进杯子里,看着狭小的空间内白色浪花翻卷,流转出温暖的气息来,混合着手中三明治散发的果酱清香,让人不禁想起了阳光下的草原,那里的微风中都满是暖和的味道。
源稚生在庭院里演练着剑道,带起凌厉的风声,放在全国性的剑道比赛上都颇有观赏性,但对于一位皇来说,这简直称得上衰弱。
红井一战中源稚生饮用了古龙的血,虽然利用血清疗法活了下来,但身体受到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所以连蜘蛛切都送给了舒熠然。
他没有去成梦寐以求的天体海滩,反而是选择了隐居在山里,每隔一段时间去山下蛇岐八家的医疗机构接受检查和治疗。执拗的平塔岛象龟没有去往他心目中的水坑,但却找到了新的安宁之所。
如今新的大家长由樱井七海接任,本来更加德高望重的犬山贺拒绝了大家长的位置只担任了日本分部的分部长,这位老人认为自己私下里联系了昂热等人,虽然是为了拯救这个家族,但是也没有资格再坐在大家长的位置上。
樱把早餐放在桌子上,源稚生也很准时地走进来,两人也没有说什么话默默地开动。
窗外恰好起风了,源稚生仰头喝着杯中的热牛奶,透过杯壁扭曲着看到了那飘过窗前的落叶,它们的波动轨迹就像是伤感的音符,彷佛万物的灵性都在这一天尽情释放了出来,世界线吹响了告别平凡的上低音号。
“今天是盂兰盆节,对吧?”源稚生问。
“是的,佛龛、香料和稻杆都准备好了。”樱说。
所谓的盂兰盆节就是中国的盂兰盆节或者说中元节传到日本所得,原本是农历的七月十三迎灵一直到七月十六送灵,但明治维新之后开始使用新历,许多地方就变成了每年的八月十三日到八月十六日,又因为现代对节日的简化使得假期反而变成了最有意义的事情,所以大部分人只会在七月这几天或者八月这几天选一天进行节日祭祀。
今年的农历七月十五正好是在八月十四日,于是不少地方都把夏日祭和烟火晚会放在了今天,樱也是在今天提前准备好了节日要用的东西。
吃完早饭天气正好,樱换好衣服,在佛龛前放上了铁盆拉起了手制的彩藩,将稻杆和柴薪放进铁盆里,又撒上香料,她擦着了长火柴,小心地伸进柴堆下方,几秒后就有烟气冒了出来。
这就是迎神的仪式了,据说只要跨过神火,逝去的亲人就能在火中看到现世的人。
樱看着升腾的火光,垂下头去以单手做了个僧人的手势。
真正的忍者一般都熟读佛经,因为忍者的道其实就是与佛教中的阿修罗为伴,用杀戮来尽忠守义,抛弃掉自己的生命也不可惜,所以在古时候,佛祖往往是忍者唯一的慰藉。
有些忍者在完成任务后还会现场诵经为亡者超度,在外人看来可能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但这样的忍者心中其实是有着大悲悯的,他们明白自己已经堕入了杀戮之道必将在死后承受无边的业火,为了大义和忠诚他们犹如行走世间的厉鬼,但他们衷心希望死于尘世的人都能享有极乐,从此不再经受人间诸多苦难。
樱不是完全遵循古制的传统忍者,但还是对此保有敬畏。
源稚生站在旁边没有动,他的眼里倒映着橘色的火光。
他猜想这个节日的由来大概是因为不甘吧,因为不甘人们才不愿意相信重要的人已经离开,再有不可能有丝毫回应的现实,于是在佛祖面前臆想出了盂兰盆节的仪式来给自己提供心理上的安慰。
所以人们看到火光才会感觉怀念或是感伤,每个人看到的其实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影子,焰心里跳动的是过去的回忆。
蛇岐八家的制式比普通人家稍微复杂一些,樱之前换的衣服是旧式的和服,她且歌且舞,开始了简单的唤灵仪式。
她的眼睛很平静,像是萧瑟而清澈的秋日小湖,被束带绑住的青丝飞扬。曾经的那些岁月像是在火光中渐渐浮现,她向空中伸手祈求暂时的平安喜乐,敬告逝者生者无忧,轮回莫念。
这就是盂兰盆节的真谛,幸福与安宁,皆致以逝者。
源稚生也换好了衣服,樱其实没什么要悼念的亲人,所以只有源稚生跨过了火盆,他的一生都生活在欺骗与谎言之中,直到最后才知道真相。
在那场彷佛永远不会停息的大雨里,每个人都失去了很多东西,源稚生在火里看不见曾经喊着自己哥哥的人,还有那个最后时刻才被自己记住的苍老的脸。
他想起了以前那个总是上山来的中年人,橘政宗在他的人生里占据了太多的位置,所以直到现在源稚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满是欺骗的过去。有人真的能骗过自己最亲近的几十年吗?
源稚生觉得或许曾经的那个属于赫尔佐格的“分身”或是“影武者”大概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橘政宗,所有情感也都是真的,才能瞒过蛇岐八家所有人这么多年,可他终究是被赫尔佐格所控制的傀儡。
或许就像稚女所说的那样,神给每个人所分配的幸福的时间时间是有限的,一旦那些日子被用完了,剩下的就只有悔恨和苦难,曾经的平安喜乐一去不返。
三界不安,犹如火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