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真的好香啊!”
换好居家衣服的知真姐从楼上走下来,她的鼻子微微耸动,双眼闪闪发亮,嘴巴像猫咪般翘起。
“快来吃吧,放久了,过会儿就要凉了。”
岑冬生盛了两碗白米饭放好,在餐桌旁坐下,招呼这位客人过来。
“你知道我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吗?红烧鱼,土豆炖牛肉,番茄鸡蛋汤……啊,没想到你都准备了!我们俩是不是太心有灵犀了?”
岑冬生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这不是你说要吃的吗……”
那天晚上与知真姐电话聊天,她和他约好今晚要来做客的时候,说了“能尝到冬生的手艺,真让人期待”之类的话,岑冬生觉得自己拒绝的理由,于是就顺便问了她想吃的菜,今天就按着她的话准备了。
当然,知真姐爱吃的都是些最最常见的家常菜,这点稍微出乎了他的意料。
也许是她善解人意,挑了些好做的菜,避免某人万一是吹下海口,到时候可能还要丢脸……
但这并不重要,她说想要什么,岑冬生就会给什么。
他不擅长猜人心思,也不喜欢打哑迷。
“没错。”
安知真坐下来,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有些出神。
“这些菜,我虽然爱吃,但其实谈不上最喜欢,主要是我很长时间没有吃到了。”
“是吗?”岑冬生觉得有点奇怪,“这些不是最家常的菜吗?”
“是啊……但我从很久以前,就没机会享受到了。有的时候只有小时候才有机会感受到的,家的味道。”
女人露出微笑。这个笑容比平时更沉静,也似乎更认真了点。
“谢谢你,冬生,给我准备了这些。”
“这样啊。”
岑冬生点了点头。
她这么说,自己多少能猜出对方从小的家庭环境如何了。
一看知真姐的样貌气质,就知道她出身非富即贵,小门小户是养不起这样的女孩儿的。
但大小姐出身并不意味着她一定能从小到大过着幸福的生活,也许家人能陪伴在安知真身边的时间,比想象中的更短暂。
每个家庭都会有各自的困难,何为幸福?物质是基础,人心是倚靠。二者缺一不可。
遗憾的是,某人的情感回路确实大条,到这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知真姐的话语中隐藏的真实涵义。
“但我还是不明白,就算家里人不做你烧菜,叫人做不就好了?”他甚至这样问道。
“……冬生,你还真迟钝。”安知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只有家人——和像家人那样亲密的人,才有可能做出‘家的味道’吧。”
岑冬生愣住了。
这话……他的确没想到。
可能是因为他是个孤儿,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温暖和亲情,压根不会朝那个方向想。
生来未曾有过,习惯成自然。他人眼中难以承受的悲剧,在他那儿是种常态。
所以,这又是两辈子以来遇到的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冬生,你在发呆哦。啊,是不是被我刚才那句话感动到了?”
“……是有点吧。”
岑冬生叹了口气,总觉得心情很复杂。
“真感动的话,就给我表现得更激动点啊。”
知真姐嘟囔道。
“我是真的很感谢你,难得让我回忆起了人生中宝贵的,美好的情感。”
“不用谢。而且,我自认为没有做那么夸张的事情……”
岑冬生这下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不是帮我准备了新家吗?我昏迷的时候也是你在照顾。”
还有,得感谢你今晚让我大饱眼福。
想起月下美人出现在自家门口的画面,岑冬生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很难忘记。
“欸,那都是些随手为之的小事啦。”
“替我俩一起做顿饭,同样是小事。”他拿起筷子,“吃饭吧。”
……
从一个人的吃相往往就能看出一個人的生活习惯与行事作风。
岑冬生吃得很快,但咀嚼很细致,雷厉风行,像个军人;而安知真姿态优雅,无论在吃什么都像是在参加一场高档宴会。
两人一起享用完晚餐后,岑冬生洗碗筷,知真姐则帮忙收拾桌子和打扫厨房。
就和之前去知真姐家里做客的时候一样,两人分工,不约而同,谁都没有说话,氛围自然间有种无言的默契。
只是,岑冬生的心境与那时相比,还是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一边洗着碗,一边沿着窗户朝着外头的夜色瞧去。
洋房虽处市中心,却难得矗立在栽满梧桐的僻静巷道内,大都市的喧嚣烦杂离得远远,只见月色清凉如水。
他瞧瞧夜色,目光又转回来瞧瞧知真姐,瞥见她正系上了围裙打扫厨房的样子,好像一眨眼间就从那个贵气的上流社会大小姐,变成了勤快的贤妻良母。
如果两人都不是咒禁师而是普通人,如果安知真的心中不是怀着宏大高远的志向,如果不是他对安知真的看法仍然复杂——只看现在、此时此刻的她,应该是男人们心中最完美的成立家庭的对象吧。
但是,家人吗……
岑冬生想了想。
尽管知真姐抱怨过他不懂人心,但他还不至于一个女人喜不喜欢自己都看不出来。
她的话语,偶尔间流露的亲密态度,倒是很暧昧,会让他心慌意乱——可是,她真的有那种想法吗?
“知真姐。”
“嗯?”
“关于刚才的话题,我想确认一下。知真姐,伱……把我当做家人吗?”
“难道不是吗?”
安知真歪了歪头,奇怪地反问道。
“在工作关系上我们是伙伴,在私人关系上是家人……啊,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否认,我可就真的要伤心了。”
“我……”
岑冬生犹豫了一下。
“我觉得是。最开始喊你‘知真姐’的时候,还没这个感觉。但越相处,我就越觉得,你像是我真正的姐姐一样。”
“哎呀,真会说话。”
她的嘴角上扬。
“既然确认下来了,那我是不是该改变一下称呼?要继续叫你冬生,还是冬生弟弟?”
“四个字也太长了……”岑冬生吐槽道。
“那就直接叫弟弟?”
他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算了,称呼这种事无所谓了,只要我们自己清楚就好。”
“也是。”
“所以,知真姐,今天晚上的饭菜味道如何?”
“很不错,我的弟弟未来能成为一个好丈夫。”
是吗?
岑冬生不置可否,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觉得继续下去不会再有收获,于是换了个话题。
“那么,接下来呢?”
今晚的拜访,一定还有后续活动吧?
“接下来,我们来聊天吧。”
安知真笑容满面地回答。
*
布置温馨的客厅里,宽大的电视屏幕开启着,那头的人演着人间喜剧,变幻着斑斓光彩。
这光彩微微照亮黯淡的房间和两人的脸,姐弟两人只是随意地看着,更重要的还是彼此的对话聊天。
岑冬生聊起了今天驱鬼委托的经历。鬼怪的本能冲动混杂着它们对血肉的天生渴望与生前的执着,但能让后者压过前者的例子还是挺罕见的。
安知真听完后,笑得前仰后合。
“没想到还有那种鬼魂,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的确有些意思……”
岑冬生看着她的脸,问道。
“但知真姐,接下来要说正事了吧?”
“欸,冬生~你难道是那种工作狂吗?”她鼓起脸。
“……我只是更好奇,有关于才新中学闹鬼事件的内幕。”
他说。
“今天我看了些帖子,感觉有点可疑的地方。”
“嗯,你还在其中一个帖子回话了。”
“你知道?”
“毕竟弟弟的一举一动我都很关心。”
安知真说到一半,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啊,这话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像跟踪狂在监视啊?哈哈。”
岑冬生有点笑不出来。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
“……真的?”
“咦,当然是开玩笑啦?”
安知真见他一脸怀疑,于是拿出了手机打开网页,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看,这个帖子现在已经上热门了哦。”
岑冬生一看,发现还真是。
“……为什么?”他回忆了一下,“那个帖子里有提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因为你啊,冬生。”
她将手机放在桌子上。
“你对自己在论坛里的影响力有些低估了哦。其实这个帖子里本身就有提到,一旦遇到棘手的灵异事件,就会有人想起你。”
“……”
岑冬生看着知真姐的脸,眨巴眨巴眼睛,没说话。
“别这样看我。我肯定是幕后推手,但如果没有你在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那些被帮助后真心实意拥护你、把你当做救命恩人的论坛用户,你的名声只会显得名不副实。”
安知真有些感慨。
“我说你是‘工作狂’,还真不是开玩笑。虽然我们是有商量过,让你成为有名人物……但你的速度未免太快了,这才几周功夫,你一共解决了几个灵异事件?而且基本上都是义务劳动,难怪大家都会关注你,就跟看人刷新纪录一样。”
是吗?他倒是习惯了。
未来那个由“祖”们统治的禁师社会,最起码他所在的天南大区的确是个相对平稳安定的时代,但代价就是他们这些统治局的一线成员们在冒着生命威胁日夜辛勤。
所以,岑冬生对这种程度的任务量压根不当做回事,中间究竟救了几个人,也没放在心上。
没有棘手的鬼屋、敌人中没有强大的鬼怪,对他来说实在很轻松。
但像他这样的人,放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却是罕见的。
“这符合我们的预期,不是吗?”
“是符合。”姐姐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给自己的压力别太大。”
“无妨,我不觉得累。”
“是吗……算了,这种事你心中有数就好。”
安知真见他的确不像是在强迫自己,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从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这是……”
岑冬生粗略翻了几页,发现是一份格式很标准的调查报告,而且内容翔实。
“从警方那里得到的情报。这次是政府那边的委托,算是一次交底吧。”
安知真用手托着下巴,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似乎不得了的信息。
“毕竟不是荒郊野岭,或者是废弃公寓,而是一座学校……一座直到最近还有学生在上课的学校。如果控制不了情况,可能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虽然在发生某些征兆的时候,学校就已经停课了,但的确有几位学生和老师……留在了那里。”
岑冬生翻了翻档案,越看越皱眉。
“有点麻烦。”
“所以,我这边只问你一个问题。冬生,你要不要参与这件事?”
岑冬生没有立刻回答。
安知真的手机静静放在桌面上,论坛页面上,他的最后一句回复,也是唯一一句话——
“【冬生】18:50
我去看看。”
而此时此刻,这条回帖下面已经跟了上百条回复,甚至还能看到他的拥护者和反对者在对喷……
岑冬生沉思片刻,最后还是给出了与帖子上的内容一模一样的回答:
“我去看看吧,知真姐。”
“那,我和你一起……”
“不必了。知真姐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
“是有。但和你有关的事情是第一优先级……“
安知真眨了眨眼,意识到他的态度很坚定。
“……真的不需要?”
“当然。”
岑冬生回答。
“在你为我提供试炼的同时,我也在为自己寻找试炼。这样才能快点变强,不是吗?”
“……虽然在我说要不以世界最强为目标时,你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但你身上真的有这份潜质。”
她笑了起来。
“姐姐喜欢有拼劲的男生,但如果真的遇到难以战胜的敌人,请不要忘记,我永远是你的依靠。”
岑冬生心想那当然,要不这大腿不白抱了吗。
但他还是为安知真的话语感到心动,轻轻点了点头。
也许……即便没有《天魁权首》,我也早就落入了这个女人的陷阱之中了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