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看着一脸懵逼的黑衣少女,准备再重复一遍刚才那句话。
结果宁姚头一歪,嘴一偏,哇的一声向地上吐出一口黑色的瘀血来。
刚想张嘴的苏尝立马又停下了。
倒不是他觉得少女可怜,而是觉得账还没收,就把债主气死了,委实有点亏。
刘羡阳在一边看的直咋舌,他觉得以后自己还是别跟苏尝吵嘴。
这家伙的嘴能杀人。
吐完瘀血,头不再发涨的宁姚,也没有细究那句“可爱的男孩子”的话,只是盯着眼前的少年问,
“我剑呢?”
“不就在那吗?”
苏尝以“你是不是被打傻了”的目光看着她,顺手给她一指。
宁姚扭过头去,才注意到木床和墙壁之间的夹缝里就立着自己的那柄长剑。
剑鞘里的飞剑有些病恹恹的,像是在嫌弃自己待在这么个角落里。
黑剑感觉到主人的目光,立马抖擞精神,自动出鞘一寸,剑光泠然。
刘羡阳看见这玩意儿就有些发怵,立即躲到了陈平安身后。
只不过他那个大个子哪是瘦小的陈平安能挡得住的。
即使他努力把肩膀和大脑袋缩着,也还是暴露在了少女的视线里。
宁姚冷淡回头瞥了一眼正在邀功的黑剑,屋子里除了那个圣人学生之外,其他两个都是凡人。
她不想让黑剑吓到人,便冷冷的说,
“滚回去。”
“唉,好,这就走。”
以为在说自己的刘羡阳刚想迈腿,就看见那柄黑剑听话的缩回了剑鞘。
他又讪讪的收回了腿。
忘记了,这里是陈平安家,要滚也不是他滚啊。
经过刘羡阳这么一打岔,原本话到嘴边的少女又把词咽了回去。
她看看那两个一高一瘦的少年,又看看近在眼前的苏尝,眼神中闪过一丝询问。
“还记得你昏迷之前的事情吗?”苏尝问。
宁姚点点头,随后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窘迫。
她当然记得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这个名叫苏尝的少年脚踝不放的事情。
当时她也是没办法。
身为独自前来小镇的外人,她一不认识小镇的居民,二没有结伴而行的伙伴。
而且一般的人也未必能救得了她。
所以她才不得已折返回去找这个圣人学生。
一个愿意接下圣人法旨去保护一方百姓平安的人,还是值得她相信的。
“那昏迷之后呢?”苏尝又问。
宁姚板着脸不说话,觉得这个圣人学生在把她当傻子逗。
她索性也不跟着对方的话题走了,对这个圣人学生拱了拱手,
“我宁姚为人处世,滴水之恩,也会涌泉相报,瞪我一眼,就要睚眦必报!
既然你救了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是我们救了你。”
苏尝纠正了她的说法,然后先指了指自己,
“决定救你,给你急救,写药方的人是我这个救苦救难的圣人学生苏尝。”
接着他又指了指陈平安,
“知道你身上的因果会坏风水,但还是愿意收留你住下,还去给你抓药的是好人陈平安。”
最后他指了指刘羡阳,
“我们出门做事,留下来照看你的人是惜花刘羡阳。”
“我不算,我就是坐那玩。”
刘羡阳连忙摆摆手。
他其实挺想在这个少女面前显摆一下的。
但是一想到对方把那柄黑剑都训得跟狗似的,他那点想出风头的念头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陈平安也连忙说,
“我也就是跑个腿而已。至于气运风水啥的。我家已经这样了,估计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宁姚瞅了一眼这家徒四壁还漏风的屋子,觉得少年说的或许还真是实话。
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觉得欠不欠人情,是她宁姚的事情,而不是别人怎么说。
于是她还是大大方方、诚心诚意说了句,
“谢谢各位的救命之恩。”
刘羡阳和陈平安都是连忙摆手,
“不用谢,不用谢。”
因为这一声诚心的感谢,刘羡阳对这个看起来很冷峻的少女好感大升。
他看了眼宁姚血迹斑驳的小脸,带着五分热情五分讨好的笑,
“我去给姑娘烧盆热水去吧。”
陈平安则想起自己买的那些药,
“那我去煎药吧。”
两人走后,里屋就剩下苏尝和宁姚两个人了。
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的宁姚,坐在清净了许多的屋子里悄悄松了口气。
随后她低声问苏尝,
“那两个人呢。”
她问的是吴貂寺和高煊。
“离开小镇了。”
苏尝回答说,
“不过托你在前拖延的福,那个老头被我打的伤口直流血,最后还替他主子跪下向我磕头道歉。
至于那个配合演戏、还暗骂我的高煊,也被我扇了两巴掌,跑的时候脸都肿了。”
宁姚没问苏尝为什么没有杀这两个人。
没有必要。
她的仇她自己报。
说不得以后她就要闯一闯那大隋皇宫。
在心中把闯皇宫这件事安排上日程后,宁姚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你早知道吴貂寺会偷袭我?”
在自己说出“不用你管”,这个少年重新跃回墙头上时,宁姚就从对方眼神里看见一丝期待和怜悯。
此刻回想起来,估计这个少年那个时候就预料到了吴貂寺会出手硬留她。
听见宁姚这个问题,苏尝只是淡淡反问,
“提醒了你会听我的吗?”
宁姚表情一滞。
她还真不会。
她难得有些丧气的垂眸说,
“那两个凡人我自有相应的报酬给,苏尝你要什么?”
如果救命之恩真能被划分一下,宁姚觉得其中三分之二的功劳应该属于这个圣人学生,剩下三分之一则属于那个面庞黝黑的草鞋少年。
至于那个什么惜花刘羡阳,一看就没少趁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用贼眼打量自己。
自己不找他事情,再多给他点钱,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苏尝听到债主主动提起还债,眼睛顿时一亮。
不过他没有急着提要求,而是沉吟了一下问,
“我就先问你一件事。”
宁姚呼吸一凝,静等这位圣人学生的狮子大开口。
就不知道他要什么,山上修行方法他应该不缺,难道是要问自己剑修秘传?
沉吟了一下的苏尝,郑重其事的问,
“宁姑娘,你的姚字也有九笔,是代表九州的意思吗?”
宁姚的表情一呆,然后脱口而出,
“你神经病吧?
我爹姓宁,我妈姓姚,所以我叫宁姚,就这么简单!”
随后她又愤愤的补充一句,
“而且什么叫也?”
然而让她奇怪的是,听到她这样不客气的回答。
苏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欣慰的一边点头,一边嘀咕,
“就应该是这样嘛!”
少女死死盯着苏尝,试图从少年脸上寻找出玩笑、戏谑和嘲弄。
可苏尝偏偏是一脸“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了,姑娘你随便”的欠揍表情。
面对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少女很是灰心,那双清冷含锋的眸子里锐气大减。
她没好气的说,
“你救了我一命,我以后会还的!”
“怎么还?”
“我……我能帮你打架!”
苏尝听到这话,故意做出兴致缺缺的表情,
“感觉你也不是很能打啊。”
宁姚有些不服气的一挑眉,
“虽然我现在修为不高,武道才刚刚跻身第六境,练气也只到达中五境里的龙门境…
但我以后一定能成为大剑仙的!”
“啧啧啧…”
少年在一边发出了好似自嘲的啧声。
“怎么,你不信吗?!”
少女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境界低下,一直被她引以为耻。
如今苏尝这种“姑娘你别编了”的表情,无疑是戳中了少女的最伤心处。
“信,不过我还是头一次遇见别人给我画饼,有些新奇。”
苏尝看了看脸上阴晴不定的宁姚,发出了个邀请,
“以后来当我们尝安商行的镖头怎么样?”
商行?镖头?
真把我宁姚当做在人间江湖混荡的小角色了?你最起码也得让我当个总教头,总镖头吧?
不带这样侮辱人的。
于是少女勃然大怒,一拍身下床板,质问道,
“苏尝你是不是讨厌我!”
苏尝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少女身下木床板发出咔嚓一声。
随后她的身形也随之一陷。
床塌了。
陈平安和刘羡阳闻声赶来。
一个站那发呆心疼床铺。
一个想笑又不敢笑,心说没想到这位看起来身材纤细的姑娘还挺重。
苏尝则看着脸上浮出一抹心虚的宁姚,
“打坏了我们医馆的东西,你的赔偿得加钱。”
已经放弃治疗的宁姚,眼一闭心一横,
“赔就赔,你到底要什么就自己来拿,我动个手指头、皱个眉,我就不姓宁!”
刘羡阳在一边默默吐槽。
这两人肯定多少都有些病。
苏尝的大病他刘羡阳是早有体会的。
就不知道这位黑衣姑娘,是早就有这种病情,还是被苏尝传染的。
刘羡阳觉得有些可惜,这种如同无鞘利剑的少女,要是再染上一点大病,可就一点不可爱了。
他喜欢的是那种如春风拂细柳,风情又温柔的女孩。比如王朱。
陈平安则觉得这样有话直说的宁姚还不错,不用去猜她是不是口是心非。
至于苏尝。
他对宁姚没什么太多好感,也没有什么恶感,只是想逗逗她罢了。
因为此时的宁姚还很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会骄傲、会沮丧、会生气,甚至还会耍无赖、画大饼。
而不是像他记忆里的很久之后那样,只是作为一个情感逐渐单薄的工具,在需要的时候才出来溜一圈。
不似剑灵,更胜剑灵。
说到剑灵。
苏尝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作为少女的赔偿了,
“你那柄飞剑,给我用几天。”
万一要杀那头皮糙肉厚的畜牲,他得有把趁手的兵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