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高春兰是伤员营中唯一的女子伤务员。她当伤务员,完全纯属偶然。
机缘巧合之下,她看见了何小四的脸,立即把他当作了二哥的化身。
经过她苦苦的哀求和下跪求情,再加上无人愿意去照顾一个昏迷不醒的伤者,伤员营管事终于打破了不招收女子伤务员的规定,收下了她。
高春兰仍清晰地记得,她第一次给何小四上药时的情形。
当时,她研磨好伤药,便怯生生地解开了何小四伤腿上绑缚的,快要被血液浸润成黑色的布条,眼睛里看见的可怕情景,立即就把她吓退了好几步远,让她差点失声尖叫起来。
何小四左小腿的伤口处,肿胀得可怕,像面团发酵了一样,整个腿肚子,胖大了一圈。
她闭上眼睛不敢继续看下去。
过了许久,她方才鼓足了勇气上前,端详起何小四的伤口。
何小四左小腿的腿肚处,有一道极其狰狞可怕的伤口。
伤口很深,没有愈合。伤口和附近的皮肤翻了出来,红、黑、黄夹杂。伤口处堆积着很多黄色的脓液,并不停地往外渗着血液和清液。
她转过头,不敢再看伤口。
过了一会,她强迫自己转过头,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这是二哥,他现在受了重伤,需要我来照料...。
等到习惯了一点,对伤口处的惨状不再那么惧怕后,她上前开始为何小四处理伤口。
她将何小四的伤腿,抬高了几分,用木块垫好。
然后,她按照郎中爷爷的交代,小心的用布条擦掉脓液,挤出脓血。
接着,她再用消毒过的小刀细致地刮除腐肉。
每刮一下,何小四的身体就抽搐一下,她的心也跟着抽搐一下。
什么是消毒,她不懂,问给她小刀的郎中爷爷,郎中爷爷简单地说了一下,她完全听不懂,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等刮完腐肉,她的小脸,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她用胳膊擦了擦,随即开始给伤口上药。
敷好白色粉末状的金疮伤药,她再用新的布条,轻柔地把伤口包裹起来。
等全部做完,她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洗了洗满是汗珠的脸,她又开始给何小四喂食流食。看着何小四艰难地将流食吞咽了下去,她的心中充满了喜悦。
郎中爷爷说了,如果伤者不会吞咽或无法吞咽,那么必定活不过七日。
喂完了二碗流食,洗好碗勺后,她开始烧水、煎药。
烧开的水用来清洗布条和布巾,煎熬的汤药则是为何小四准备的。
汤药煎好了,她将汤药倒进木碗里,走到床榻前,温柔地抬起何小四的头,把药汁吹凉之后,再用木勺小心地喂入。
郎中爷爷交待了,每日得换药一次,喂食三次,喂药三次。
从那天起,她便开始为何小四,不停地忙碌起来。
...
今日到了该给何小四换药的时辰了。
高小兰吃力地提来一桶温水。她先用布巾给何小四的全身,细心地擦拭了一遍。
接着,高小兰把何小四摆正,把他受伤的左腿抬高,在腿下垫上准备好的木块。
然后,高小兰解开何小四左腿上缠绕的布条,再用布条,小心翼翼将伤口上涂覆的伤药和浓液,慢慢地擦尽。
伤口已经接近愈合了,浓液也日渐减少了,伤口周围的肌肉,虽然仍旧肿胀着,但也没有以前那么可怕吓人了。
高小兰的心中,有了一丝丝的欣喜。
高小兰给伤腿上敷上伤药,缠好布条,擦了擦汗水,准备走开。
突然,她听到何小四的嘴里,似乎发出了极小声的呻吟。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连忙侧过头,凑到何小四的嘴边,仔细地聆听起来。
终于,她听到了何小四的呻吟之声,声音极小,断断续续。但是,她还是听清楚了。
何小四有动静了。
她欣喜若狂得几乎要跳起来。
高春兰赶紧放下手头的物品,小跑出帐,去营中寻找郎中爷爷。
...
何小四觉得自己的眼皮极其的沉重,他想睁开眼睛,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他想说话,但话语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嘶嘶”的微弱呻吟之声。
高小兰照顾他的这些日子里,他其实有着细微的感觉。
在迷迷糊糊中,他略微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给他擦身、换药、喂食、喂药。
可是他那时无法说话,无法睁眼,而且这个感觉也是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显得非常的不真实。
今日,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一些。
于是他开始竭力地睁动眼皮。
终于,在他不懈的努力之下,他把眼睛给睁开了。
印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模模糊糊的小脸,凑在自己的眼前。
慢慢地,小脸由模糊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看清了,那是一张女孩小巧的瓜子脸。脸上,布满着豆大的汗水。
女孩灵动的杏眼,关切地盯着他,嘴里不停地开合,在说着什么。
女孩后面,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
终于,他听清了,女孩是在喊:“何小四...”。
他裂开嘴笑了笑,不料却牵扯到了伤口处。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猛然袭来,他不禁惨嚎起来,“啊...!”
高小兰被何小四的惨嚎声给吓懵了。她唔唔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着:“二哥...!”
“二哥是谁?”
何小四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身体的极度疼痛给转移了过去。
“太TM疼了!”有那么一瞬间,何小四几乎就要被左腿上的非人剧痛,给疼晕过去。
但他立刻强迫自己不能晕倒。
他昏迷了这么久,早就怕了。
他担心:如果自己这次晕厥了,可能就再也无法清醒过来了。
但他受伤的那条左腿,现在疼得撕心裂肺,腿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争先恐后地,用锥心的疼痛向他报告,“主人,您这里出大问题了...”。
无法言喻、难以言表的疼痛,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他浑身大汗淋漓,汗出如浆。
无穷无尽的痛楚,时刻不停地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身躯,翻动着身体。
然而在动弹双腿之时,再次牵扯到了伤口。他不禁又惨嚎道:“啊...!”
听到何小四的嚎叫,郎中却在那欣喜地说道:“疼就对了,痛就对了!有感觉,那就对啰!”
何小四气得想对医师的腿,也狠狠地踢上一下,让那可恶的郎中,尝尝腿疼得痛不欲生的滋味。
可他却疼得动不了。
过了良久,他腿上的疼痛才慢慢减弱了一些。
紧接着,他紧绷的肌肉,也开始松弛下来。
他也不再哀嚎了。
虽然腿部还是极其疼痛,但他慢慢地能适应了,也能忍住了。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全身上下,满是湿漉漉的汗水,将他的衣衫彻底的泡湿了。
...
十日后,何小四躺在病榻上,感激涕零地注视着,高春兰忙忙碌碌的身影。
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庆幸,同时,他牢记着神医爷爷,不久前给他所说的话语。
“后生仔,你的运气,真是不错。患上这么凶险的金疮,居然能熬过来,实属不易啊。现在,你的小命终于保住啰!”
“你得好好感谢春兰丫头。”
“人家丫头为了照顾你,给...管事下跪求情,好不容易才讨来了照料你的差使。”
“丫头这么小的年纪,每日起早贪黑、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你一个多月,不容易啊!”
“要不是丫头,你早就昏死在床上了!”
“...”。
“后生仔,本来照你这个情况,腿伤好了,也会变成瘸子。但万幸的是,你遇上了老朽,用了老朽祖传的伤药和煎药,伤好之后,不会落下残疾啰。”
何小四不禁张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