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噼里啪啦一顿棍子打完,又判了徒三年的主刑,被送回牢房之后,如今廖峰聂五这样一群犯人却享受到了颇高的待遇。在这种关押重刑犯的地方,他们竟然得到了几瓶医治棒疮的伤药,另外则是好几桶在大牢中最难得的清水!尽管只能彼此互相敷药,没有专门的大夫,可比起硬挺当然要好多了。
而之前苦头吃尽的聂五,则是在昨天晚上就得到了自己那一份清水和伤药,臀腿和脚踝的伤都得到了清理和调治,今天甚至根本就没被拖去过堂。
至于公堂之上,之所以五峰盗所有人都默认了叶钧耀称他们为小蟊贼,正如汪孚林所说,原因很简单,他们自然知道自己从前光顾过的都是什么人家,犯的都是什么案子,若是真的按律严办,那得是什么罪名。和名声比起来,当然是性命更重要。和汪孚林一做出承诺,今天早饭就立竿见影有所改观比起来,巡按御史这种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说的话,谁会那么轻易相信?更何况他们被抓之前,也没少听歙县百姓背后笑话又或者痛骂这位蔡巡按。
至于隔壁牢房里的那些独行大盗们,今天也在五峰盗之后,再次过了堂。今天,之前挨过棍子的他们没有再挨打,而且还沾光拿到了两瓶棒疮药,除此之外更让他们如释重负的是,当初还剩下好些天的枷号示众也终于被豁免了。但与此同时,徒两年的主刑却逃不掉。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他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上。专干见不得人事的盗贼,全都老早就做好了会落到官府手里的准备,如今真的在大牢里蹲着,能有这待遇就知足了。两个牢房里头的人如今是难兄难弟,这会儿便你来我往说起了话。
就和汪孚林之前说的那样。同样是徒刑,却也要分档次的。看似最轻省,其实最残酷的是直接在大牢里被关上三年,除非身体壮健,否则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一直呆着,出去后那就已经半残了。至于第二档。则是被押去修筑城墙又或者河堤之类的,这和寻常民夫的劳役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期限更长。最重的当然就是晒盐以及伐木采石的苦役,徽州没有盐场,但木场和石场当然不会少。
他们接下来会被如何发落?
就在这时候。牢房外又是一阵说话声,不多时,犯人们就看到几个牢子簇拥了昨夜见过的那个汪孚林过来。昨夜他们自称知道线索,却是一个个见的汪孚林,事后虽说狱友追问,可爱说多少是自己的事,别人只看事后汪孚林一块给了伤药,早饭也比平时那些猪食好了无数倍。今天过堂又是确实没吃太大苦头,判罪也确实较为轻微,都以为那就是履行承诺了。所以。此时此刻见汪孚林一现身,就有人开了腔。
“小官人说话算话,到底是杀那些太湖悍匪的人,讲信用!”
汪孚林却没理会这似是而非的恭维,没有说话。这时候,还是跟来的牢头开口说道:“县尊有命。你们两拨人分别转押。你们八个,西园雅舍那边正等着石材修复假山。从即日起调到那儿服苦役,表现好的话。半个月之后可以调去预备仓晒谷。”
一听采石,独行大盗们差点闹了起来,听说只半个月,表现好还会调到预备仓去,众人立刻消停了下来。尤其是对于预备仓三个字,人人心里都少不了琢磨。当初叶钧耀那贪贿数万金的流言就是从预备仓起来的,如今这位县令竟然毫不在乎地把他们调去预备仓,显然这里头啥问题都没有。一想到这次被骗栽了大跟头,悔青了肠子的独行大盗们忍不住低声骂骂咧咧。
“门外负责押送你们的除却快班和壮班的二十个人,还有戚家军老卒,可别想着跑,否则死了也是白死!好了,一个个出来,别想耍花招!”
眼看旁边一个牢房里头的人片刻之后竟是被全部清空了,五峰盗们在窃窃私语的同时,心里也都颇为不安。但只不过片刻,他们就等到了答案。
“把廖峰单独押出来。”
此话一出,其他的五峰盗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前吃苦头最大的聂五更是满脸警惕,刚想质问时就被廖峰制止了。廖峰一骨碌爬起身来,两条腿仿佛没有受过刑似的行走如常。他径直来到牢房门口,等门一开,不用牢子拽,他就主动钻了出来。随即回头对众人说道:“等我回来。”
面对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五峰盗们全都呆住了。直到眼睁睁看着廖峰跟汪孚林往外走去,就要消失在这一处重刑牢房之外,秦大峰方才忍不住嚷嚷问道:“老大,你这是要去哪?别上了这些官家人的恶当!”
“等着我,我会把当初在背后鬼鬼祟祟散布消息,把我们当枪使的人揪出来!”
眼看那道隔绝内外的大门重重关上,汪孚林等人全都离开,五峰盗们方才一下子惊觉过来。
“那个汪孚林是要大哥给他去查暗中散布流言的人?他就不怕大哥跑了?”
如梦初醒的聂五这时方才苦笑道:“大哥是咱们五峰盗的头子,最讲义气,之前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们大家早就远走高飞了,也不至于进了大牢。眼下我们这些人都关在这,单单放了大哥出去,他肯定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也就是说,人家是扣着他们这些人,笃定大哥会办成事情!
此时此刻,牢房里头的其他兄弟一个个亦是醒悟了过来,有人如释重负,也有人破口大骂,但如秦大峰这样爱吹牛心性看得开的,便是长舒一口气道:“老大出马,肯定会手到擒来!凭什么咱们坐牢,那煽风点火的人却舒舒服服,干他娘,就该把人抓来挨打坐牢,尝尝我们吃的苦头!”
脱下囚服沐浴更衣,当收拾干净的廖峰重新站在太阳底下的时候,却感觉不到新生的滋味。从前五峰盗名震东南,靠的是他们神出鬼没打劫富家,靠的是他们常常会赈济那些最贫苦最困难的平民百姓,靠的更是他手底下那些志同道合靠得住的兄弟。可现在他只有一个人,要单单靠着自己去追查之前放了假消息,把弟兄们全都陷进了大牢的那个人,无疑难如登天。
可如果不是那么难,别人怎么会冒险把自己从大牢里放出去?那是担了不小干系的!
廖峰回头看了汪孚林一眼,沉声问道:“小官人保证,我那些弟兄全都会得到稳妥安排?”
“以他们的罪行,杖一百,徒三年是最轻的了,他们会被发去修缮绿野书园,接下来还要修缮徽州府学和歙县学宫,绝不会受到虐待,饮食供给管够。但前提是三个月之内,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必须回来禀报进展。届时,你让人到县衙门口,就找刑房吴司吏。”说到这里,汪孚林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吴司吏的亲笔帖子,随手递了过去,“递了这帖子,吴司吏自然会见你。”
“可以,三个月后的今天,我一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