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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孚林对于这年头的灰色行业并没有什么歧视,但青楼楚馆除外。如果是那些不愿意靠辛苦工作赚钱,为了金钱自愿卖身的女人,那是人家的选择,外人干涉不了。然而,他最清楚的是,如今这一行业之中的很多女子不但是被逼的,还有殷实人家甚至富贵人家的女儿,被拐卖之后送入这等暗无天日的所在,更有那等黑心黑肺的无良人士狠心卖妻卖妹卖女。所以,要说青楼楚馆是全天下除却宫廷官府监狱之外最腌臜的所在,那自然毫无疑问。
所以,此时此刻他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那些打行的人怎就没有行动果决迅速一点,直接把这些青楼给拆了。当然,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逝,随即就无影无踪了。真要如此,早已习惯了那等生活的女人们,又能到哪里去?还不是被其他的楼子院子搜罗过去,又或者沦落到更加不堪的境地。
“陈老爷究竟给他们找了什么正经行当?”
见汪孚林一脸纯粹好奇的样子,陈老爷顿时脸色耷拉了下来,好一会儿方才没好气地说道:“我好容易找了些熟人,打算雇了他们去当长工,谁知道这些家伙非但第一天上工就分头闹事,而且还险些把人家的田庄给砸了,还把我派过去监工的人给打了!”
尽管知道很不应该嘲笑陈老爷的窘境,但汪孚林这会儿就是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见陈老爷一脸忿然地瞪着自己,他便笑吟吟地说道:“陈老爷您年纪大,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论理我不应该说什么。可你倒是真敢想,这些人要是真的肯踏踏实实做工,无论长工短工,又或者那些机坊之中的车工缎匠织工,以至于泥瓦匠马夫轿夫,卖苦力气总能勉强混口饭吃,可他们既然选择了打行那条路,再要回到天天干活的这种日子,哪那么容易?”
陈老爷哪里不知道汪孚林说的这些。只因为浙江巡抚邬琏的那个亲随暗示说,邬琏很重视把这些打行化暴为良,他想着赶紧消除之前的不良影响,顺带也嗅到了几分机遇,只想着如果能借机树立威信,日后一统湖墅地面上的那几十家打行,届时地方官见了自己全都要恭敬三分。于是,忖度那些人因为北新关之乱,本来就是戴罪之身,他自己是杭州一霸,手底下也有不少好勇斗狠的人,和几家混得最好的打行也有些来往,把心一横就直接用了高压手段。
可竟然碰了壁!那些泥腿子竟然直接和他扛上了!
“闲话少说,你管不管?”
“不管。”汪孚林见陈老爷一下子紫涨了面皮,按着桌子仿佛就想翻脸,他便笑呵呵地说道,“不过我会找人去出面管一管。”
陈老爷本来都想掀桌子了,可听到汪孚林这后半截话,他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坐了回去。他实在是在这么个少年手上吃了太多次亏,本能地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今天来也只是想求汪孚林在浙江巡抚邬琏面前给他说句话,把这烫手的山芋给丢出去算完。所以,他强挤出一丝笑容,低声下气地试探道:“小官人打算请谁出面?”
“陈老爷你在湖墅那边除却青楼楚馆,其他的空置产业还有没有?最好是门面后头连着小院的。放心,我不白要你的,市价交易,只有一条,立刻就要,最迟不能晚过明天中午。我也不妨告诉你,到时候在那里招牌一挂,你那边的压力就能小点儿。”
上次已经领教过了北新关户部分司主事朱擢的无赖扒皮做派,因此陈老爷一听汪孚林这要求先是吃了一惊,等到其挑明市价交易,立马就要,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仔细想了一想,他就点点头道:“有,门面三间,院子两进,但前后正房厢房也有一二十间,你如果真的要,旁边一家我也能替你去谈一谈吃下来。就距离我那被堵的几座院子不远,市口是一等一的,可价钱不便宜,两边都拿下,至少一万两!”
他这话刚说完,就只见汪孚林突然站起身就走,这下顿时急忙叫道:“这价格你觉得高可以谈嘛,哪有你这样的!”
“陈老爷,我不喜欢拖泥带水,一口价,你再报一次,如果再这么离谱,我扭头就走!”
见汪孚林一副随时随地要拂袖而去的模样,陈老爷方才干咳道:“好好,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也不哄你,八千两,不能再低了。”
“八千就八千。”
汪孚林这一次答应得很爽快,横竖他在普陀山上狠狠赚了两个洋鬼子一票,而且苏夫人做事雷厉风行,除却两匣子宝石之外,其余的都变卖了,苏木胡椒也都换成了现钱,否则他就是砸锅卖铁,也没法在杭州一下子变出这么多钱来!这时候,他才重新坐下,勾勾手示意陈老爷凑近过来,继而低声对其言语了一番,眼见人眼神闪烁,显然并不十分相信,他便笑了笑:“总之,尽快收拾出来,明天就见分晓。就算不行,你总不会亏。”
陈老爷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他眼下是完全没办法了,手底下那上百号人在那些打行面前根本就不够填的,甚至还有人和那帮杀千刀的家伙暗通消息。所以,想到自己睁眼说瞎话,好歹把那生意不好的两个相连铺子都给卖了出去,还赚了一千两,把当初赔给汪孚林的总共五百两银子给弥补了回来,他也就姑且相信了一回。尤其是当汪孚林表示明天早上让他带房契过来,付清钱款后,直接到衙门交割契约,他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次日午后,湖墅的大多数店铺,照旧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然而,几间门面光鲜,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院子又或者小楼前,一二十条大汉席地而坐,吆五喝六,掷骰子赌钱,把道路占据了一多半,路上行人却敢怒不敢言,甚至有人干脆绕道走。而这些院子或者小楼里,穿着鲜艳的鸨母发愁地看着外间那些粗汉,免不了有人又啐又骂,可谁也不敢出去找茬。
头前第一天还有人自以为厉害,出去撒过泼,可紧跟着脸就被抽得肿成猪头一般,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直哼哼,这些好勇斗狠的家伙谁惹得起!
“这些家伙就没人能收拾了?杭州府衙钱塘县衙养了多少差役,关键时刻都干什么去了!”
其中一个**冲着下头的龟公唾沫星子乱喷一气,为了这几天晚上天天放空做不了生意都快气疯了。可她自己也知道,那帮打行的人选择闹事的地方无疑是很聪明的,若是在杭州城里,官府中人的眼皮子底下,而且富贵人家少了这点乐子,自然也会闹腾到府县,那时候差役就不得不出动。可北新关这儿几家院子到底档次低,来往的顶多是中等商人,又或者小商户,陈老爷发飙了之后都没人管,足可见形势。
这帮子光棍家伙不好惹啊!
就在她独自生闷气的时候,就只见外间那帮粗汉身后,有个人探头探脑,看模样赫然是陈老爷身边的一个亲信小厮。外头那些家伙堵门,倒也并不禁绝采买又或者其他日常生活事务,但却把客人全都挡在了门外。此刻见那小厮尽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却没有进来的意思,鸨母顿时眉头大皱。
这小子躲躲闪闪的是在怕什么?见鬼了,难道是怕挨打?
说时迟那时快,转了一圈的小厮还没怎么动作,却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从不算太远的地方陡然响起。这噼里啪啦的声音也不知道惊动了多少路人,不少全都在往放炮仗的地方张望,尤其是发现那炮仗放了一挂又一挂,分明这将要开张的店铺是极其有钱的主,这顿时更引来了好些人的好奇。几乎就在炮仗声告一段落的同一时间,就有人大呼小叫了起来。
“钟南风充了军,他手底下那批人却翻身了,竟然在这湖墅新开了一家什么镖局,总共盘下了两边总共六间铺子!”
“全都穿上了笔挺的蓝绸衣裳,看上去一个个人模狗样的!”
“快去看,那边厢还有官府的人给他们发赏银,总共五百两,说是当初在水上抓水匪的花红!”
顷刻之间,大街上无数人奔走相告,全都去看热闹了。而在院子门口静坐的一帮粗汉不禁面面相觑,继而交头接耳了起来。都是混街面的,尽管钟南风名气大,可他手底下又不是每个人都名气大,一想到这些人竟然洗白了,如今穿好的吃香的喝辣的,竟然还能从官府弄到了银子,登时有人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来。一旁正有人要阻止他,那人却叫道:“这大白天的谁会上这种地方来,先去瞧个热闹,一会再来堵门也不迟!”
这话正中其他想看热闹的人下怀,一时间,拍拍屁股站起身的汉子比比皆是,在这大背景下,最初拦人的也没了兴头。不过一小会功夫,就只见这浩浩荡荡一二十人跟着其他看热闹的路人,竟是不消一会儿就走得干干净净。直到这时候,起头那小厮方才一溜烟进了院子,对完全不明所以的鸨母说道:“六姨,老爷让我带话给你,收拾一下,晚上应该就能正经迎客。”
被唤作六姨的鸨母却觉得有些发懵。这湖墅地界开一家什么她根本没听说过的镖局,就能打发那些打行杀千刀的粗汉?老爷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