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人物说汪孚林太过年轻,不如等一等放一放,不急着选官的消息,和之前汪孚林被人误认为卷子极得首辅大人赏识,因而被人放在三甲传胪的消息彼此一印证,自然而然便引来了无数自以为是的恍然大悟。△¢,谁都知道,如果不是第一时间占据位子,那些一等一的美缺,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于是,某些进士们原本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出了大风头而心怀讥诮,如今就越发得意了起来。
更有人认为正是因为此前的舆论,这才压制住了某种不正之风。然而,这些初出茅庐的进士们很快就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做天有不测风云。
吏部尚书张瀚的动作非常快,第一时间就定下了二十几个出为府学教授的进士,清一色都是三甲进士,正是之前聒噪最厉害的一批人,全都分在天南地北,压根没有顺天府又或者南直隶浙江那些好地方的缺。然而,府学教授毕竟也是正七品,安置进士并无不可,因此哪怕被派官的人觉得天大的委屈,可顶着三甲的名头,今年又不选庶吉士,竟也只能凄凄惨惨戚戚地离京前去上任。
而这仅仅是五月间事。
六月初,前半年累计下来的,因为各地巡按御史弹劾而罢官的府县主司足有十几个,再加上空出来的缺,从二甲到三甲进士,一下子又派出去三十多个县令,再加上十多个府推官,全都鲜少有一等一的好地方,而是在各种艰难困苦之地。安置的无一不是今科进士中剩下的刺头。如此一来。前后两批。已经安置了七十多名今科进士,效率之快,对于从前的吏部来说简直是少有。为此,吏部尚书张瀚得到了万历皇帝很高的褒奖。
可谁都知道,小皇帝今年才十二岁,三六九的上朝那就是虚应故事,平时票拟批红都是张居正和冯保一手包办,谁该褒奖。谁该贬斥,都是张居正和冯保一句话的事。张瀚得到褒奖,无疑是张居正的授意,这下子还未派官的那些进士谁能不噤若寒蝉,谁还敢跟在别人背后鼓噪喧哗,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来,不怕自己被打发到岭南贵州那些一等一的穷县去数星星吗?
在一片安静之中,新进士心目中的四大美官终于开始发派了,发现二甲传胪孙鑛赫然出任行人司行人,其余得到美官的也是新进士中有名望有才学同时名次又高的。大多数翘首盼望的同年们也全都无话可说。而发现汪孚林并不在其中,又有传言说是汪孚林自己要求多候选一两年。甚至为此遭到长辈责备,之前流言信誓旦旦地说三甲传胪是某个读卷官给错了,现在却又变成了是某个读卷官故意耍诈,这才把汪孚林放在那个招人嫉恨的位子。
于是,那些被发配到艰难困苦地区去当府学教授,去当县令以及府推官的刺头们,在人们心目中,便成为了朝堂某位大佬挑战首辅的牺牲品。至于汪孚林那个少年进士,反而成了人们同情的对象。据说这位连日以来闭门不出,老老实实,怎么就碍着大人物的眼了?
天知道闭门不出的汪孚林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带着同样乔装打扮的小北翻墙出门,把京师内外很多名胜古迹全都给兜遍了!
当然,汪孚林也知道没得到上头首肯之前,真的想要像对张家几兄弟说的那样,自顾自离开京城跑东南去料理生意,探望叶家老太太,那还不太可能,所以这番放纵也都是悄悄的。他也担心被赫赫有名的厂卫特务盯上,化妆的时候特意把自己的年龄加大了不少,和他前世里相当,如此在外待人接物分毫不露破绽,就连小北也为之啧啧称奇,常常忍不住打趣他是不是妖怪变的。
可连程乃轩程大公子几次上门也全都被拒之门外,某人自然气闷非常,想要硬闯却无法突破浙军老卒的阻挡,有一次还在门口大叫大嚷,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奈何汪孚林一心一意要塑造闭门不见客的形象,他也只能悻悻而归。
这天傍晚,当汪孚林和小北夫妻俩再次在严妈妈和碧竹接应下,翻过后墙回到家里。还不等他们换衣服,前头就传来了声音:“小官人,汪侍郎来了!”
汪道昆来了?是了,他这两个多月没去过汪府,只有小北隔三差五去过,常有书信捎过来。但在外人看来,那边没人过来,瞧着就像是闹矛盾似的。
汪孚林看看自己这一身装束,还来不及赶紧换上家常衣裳,门外却已经传来了一声咳嗽。意识到汪道昆竟然直接闯到了这里,他只能授意小北赶紧躲里屋去,自己则亲自上前打起门帘。一打照面,他看到汪道昆发现自己的伪装,脸色顿时极其微妙,他就坦然笑了笑说:“刚出门回来,伯父请进。”
汪道昆又好气又好笑,抬脚进了屋子就指着汪孚林说道:“我就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竟然能够足不出户,天天呆在家里,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对,你连栈道都没修,我记得这座宅子连后门都没有,你是直接翻墙出去的是不是?”
见汪孚林一本正经点了点头,这位兵部侍郎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竟然很想翻白眼。他气呼呼地在居中主位上一坐,等到汪孚林笑呵呵地过来侍立在身边,一副恭聆训示的样子,他索性一手支着下巴斜眼看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一闭门,先是前前后后七十多个进士都被派了各式各样的外官,全都是刺头,全都不是去什么好地方,然后又是几个素来颇有声望才华的派了美缺,这下对你的评价来了个大逆转,都觉得你是受害者,倒是给你办成了。”
“要是没有伯父和二位叔父的帮忙。狠狠批了我一顿。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汪孚林赶紧拍马屁。见汪道昆丝毫没有罢休的样子,他少不得又加了一句,“当然,最重要的是首辅大人早有成算,我只不过是一个推手。”
“你知道就好。”
汪道昆也没料到,张居正在不选庶吉士的背后,对今科进士的安排竟然这么绝,打压刺头。对某些人则少许给个甜枣,这种扬抑手段立刻让剩下的人噤若寒蝉。而对于汪孚林这三甲传胪的质疑风波,张居正则是丝毫没去理会,也不追查流言,也不抑制流言,冷眼任其发展,无非是给某些读卷官一个警告。可是,他能够理解汪孚林这是以退为进,但对于其明面上老实,实则上懒散却非常不满意。
“可你这也太胡闹了。万一出门被人识破呢?是不是还带着小北一块出去了?”
见汪孚林老实承认,他知道这小子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改。顿时有些气馁。此时此刻,他索性站起身来,恨铁不成钢地说:“我本来不指望你今科一蹴而就,可你既然一蹴而就了,就别只想着偷懒!之前我叫你上京就是想让你历练一下,现在帅嘉谟也回徽州了,柯方二位也带着金宝和叶明兆回去了,你和小北秋枫搬回到我那里,我那书房各种事务堆积如山,幕僚我也不请了,你给我把担子挑起来。但凡徽州来人,你见,你两个叔父本来就不耐烦这些,文会诗社才是他们最喜欢的!”
里屋门帘后偷听的小北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但这下子,她也不能躲着不出去见人了,只能就这么一身走出去,不好意思地行礼见过汪道昆,却看也不看汪孚林就说道:“伯父说的是,他这些天都闲够了,是应该好好做做事。”
媳妇都胳膊肘往外拐,这叫什么事!
汪孚林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知道这事没得商量,而且在做官之前,熟悉一下某些官面来往的东西,也确实是历练。然而,在这独门独户的地方住惯了,一下子要住到别人眼皮子底下去,他还是不得不小小抗争一下:“伯父,我就住在这里,每天带着秋枫过去帮忙不行吗?你那地方有限,人口又多……”
“不行。”汪道昆一口回绝了汪孚林的软磨硬泡,随即淡淡地说,“而且眼下就走。晚间的时候,子理兄会但我那去,他对你颇有兴趣。”
谭纶谭子理?曾经在东南抗倭,名声不下胡宗宪,而后又在蓟辽坐镇多年的那位兵部尚书!
汪孚林这下再也不讨价还价了,郑重其事点了点头。至于收拾东西,他在这新家还没有添置什么,不过一些衣物书籍,但带上两个厨子才是最正经的。两刻钟之后,一辆骡车就跟在汪道昆的轿子后头出发,不多时稳稳停在了汪府门外。这一天是汪孚林在汪府少有吃的一顿安稳饭,虽说有食不言的规矩,但饭后上茶时,汪无竞便对汪孚林的到来表达了毫不掩饰的喜悦,以至于汪道昆都不禁面露微笑。
他年近四十方才得子,而且汪无竞又是庶出,另一个庶子更小,若非吴夫人贤惠,亲自教导,汪无竞性子养得很好,只怕他若有个万一,这孩子的将来总难免坎坷。所以,他越发觉得自己把汪孚林拎回家里住是正确的选择。
一家人正说着话,外间便通报说谭尚书到了。这时候,汪道昆便站起身道:“仲淹,仲嘉,你们和大家继续说话,我和孚林一块去见客就行了。”
出了屋子之后,汪道昆就低声说道:“之前你在徽州加冠成婚的时候,虽说歙县学宫冯教谕给你起了一个表字伯信,你那时候是秀才,所以可以接受这份好意,也是表示你不忘本。但如今进京之后,另外由朝中名臣取个表字,则表示你已经步入官场。我本意是请首辅大人定夺,但没想到你居然和张家扯上了这么深的关系。现在看来,谭子理最合适。”
听到这里,汪孚林忍不住大为感激汪道昆的周到。他其实并不太想和张居正这位强势首辅关系太深,可一切的发展根本由不得他。好容易这次把关系给扯清楚一点,那么就把这件重要的事托付给汪道昆和戚继光的老上司谭纶,那肯定绝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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