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秋。
萧瑟的寒风吹掉树上仅残的叶,在昏暗的天空中旋过一圈一圈的弧,分明未雨,凉意却已如雨水,悄然钻入了每一寸皮肤之中,一片白色的医院小屋中,窗户被风吹的一下一下的“吱呀”颤抖,身材窈窕的女子想去关窗,被床上的人阻止了。
“别关,风也不算大,窗户的口子也不多,如果冷的话,你坐在我的这边吧,能挡住风。”
“我要一个病人挡风?”女孩白了他一眼,“我也不冷,就是怕你凉着了。一个正当少年,怎么这么体弱多病。这已经是初三了,下学期就要中考,你得快点把身体养好起来,好去学习。”
床上的男孩笑了,“倒希望你说的事情快些发生。我已经和我妈说了,到了高中会走读,那时候就会慢慢的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看我这样,我也在努力着呢。我不想让你关窗,就是想让自己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大自然的清新,而不想像其他的屋中病人一样闷在拥挤的小屋之中,无法呼吸。”
女孩看着窗外的天空,又转身看了看坐在病床上的少年,眼神复杂,半晌轻叹了一口气:“我应该早些来到这里的,早些发现,每天都拉你去快点排队,每天都嘱咐食堂中的人不要放辣椒,不要放太烫的东西,每天都给你讲些让你开心的东西,和你一起做题,我们一起学习,这样的话,你就不会这样了。”
“不要这样了,你有什么义务这样做,非得被人说闲话不可,而且这本身就是我的事,说起来也是我的适应性弱了,而且我也不是病的要死要活的,恢复不过来,斗志全失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就要为这个选择承担后果,也要有对这个后果的应对方法。选择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这却是我的应对方法。说起来我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弱,太过于顺利的人生,总会在哪个地方栽一个跟头,狠狠的摔一下才重新的看到哪些东西,试图艰难的爬起吧。”少年笑了,意味深长,经过了这么多事情的他仿佛看透了很多东西,一下子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的小孩子了。不过,即便是这样长大了许多看透了很多东西的他,却依然有着很不理解的东西,就在他的身边,就在他的眼前。
“说起来倒是你,快要中考了,为什么还坚持的总来我这里给我补课,不怕耽误了你的成绩吗?”他顿了顿,有些事情,说开了总怕丢失些什么东西。但思虑了片刻,他还是开口说了出来,对方这样对自己,若自己还总有着那一分害怕丢失的私心,那也太对不起她的付出了。
“从一年前开始,第一次生病住院,到后来的每一次,你都坚持不停的来医院给我补课,用尽各种方法的接近我,理解我,甚至最后和我做同桌。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对其他的同学也这样,你总是对班里的事认真负责,保护弱小,反抗不公。但那都是有了度的,并没有影响了你的其他事,我都能理解。但你对我的付出却让我感觉没了尺度,每个人活自己的人生尚且不够,尚且艰难,你为什么要为其他人的人生费那么多心,那么多劲呢?我不理解,也不敢全然接受。”床上的少年看着女孩的眼睛,瘦弱的身子却遮不住他明亮却灼人的眼神。他的眼神中清楚的倒映着她的眼睛,灼的人内心发烫,一向强势威势凛人的陈珊竟然忍不住转过了脸去,心中却不禁的闪过一丝喜意,那似乎是为这个少年终没有被生活现状磨去了锐气和希望的神色而感到兴奋,感到安慰。
但转而却也微蹙起了好看的眉,为这一瞬间的喜意而不可思议。什么时候,一个男孩的一个眼神,就可以让自己感到惊喜和安慰了?
秋风瑟瑟,少女又重新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低眉垂目,似乎在想着什么东西,叶恒也不言语,靠在雪白床单的雪白靠垫上,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气氛。
不尴尬,心有灵犀,却有默契的不明不白。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半晌,陈珊开口了。她将纤细的玉一般的手指按在床边,也不抬头,就那么慢慢的,如同潺潺溪水一样的娓娓道来,“原来有一个女孩。她生活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里。”
“起码最开始,其他人是这样认为的。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有着很多的哥哥姐姐,作为最小的孩子,父亲也格外疼爱她,虽然很忙,经常几个星期的不着家,但回来的时候,总会记着给她带一份礼物。那礼物各种各样,都是其他的孩子羡慕的紧,买不起的,能让她也拿着开心的炫耀好一阵子。小孩子并不知足,每天就盼望着父亲能够多回来一点,哥哥姐姐能够多陪她玩玩,才能够满足。有时候父亲回来少了,就不开心,哥哥姐姐也很少注意到她的。随着她渐渐的长大了一点,也更感觉,哥哥姐姐虽多,但并不像老师教的或者别人家讲的哥哥姐姐一样那么亲。总是对她有着疏远,她也就总有些不理解的爱哭了。父亲不回来的久一些,就拿着自己的玩具发脾气。”
“后来有一天,母亲带着她出门,她耍小脾气不肯去。一个人在屋子里发着闷气。却没有想到,母亲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叶恒听到这里,心情“咯噔”的响了一下,突然就空落落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她的叙述也一如潺潺流过的溪水,声音未变,头却依然低着,看不见她的神色。
“后来才知道,母亲被绑架了。他们逼着父亲交赎金,父亲那天正在开一个紧急会议,手机关机,没多久,再接的时候吓了一跳,连忙的派人去准备赎金,但之后绑匪再也没接过电话。父亲找了很久,才在一间山村中的废弃小屋中发现了母亲,她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直流。再也没有了生息。”
“......”叶恒微张着口,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发生后,其他的人都说,她是幸运的。”
“他们说这个小女孩真幸运啊,她的母亲真是个贞烈的人,警察看过现场后的分析说是这些歹人见了她母亲漂亮生了不轨之心,给她父亲打电话的时候第一次没接就准备再也忍不住的扑上去了。但是她那聪明的母亲已经用灵活的指头拿起了腰上别着的常用的小刀割断了绳子,最后拼死了疯狂的刺伤了一个人,到最后也没有被他们制服,只是被暴怒的歹徒直接拿刀割破了喉咙。因为这样的聪明,这样的贞烈,这个小女孩真是幸运的人。她母亲宁死都不被那些人侮辱,她不用看到母亲被侮辱后的悲惨样子,也更会因此被父亲疼爱。她的父亲也是个好人,下了会后就立马的给劫匪准备了赎金,丝毫没有犹豫,证明他是爱她母亲的。”
“这样,她的愤恨方向很明确,不会出现电视上恨父亲这样的戏码,也不用因为母亲被侮辱的惨烈而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他们还讨论,怎么会有人的手能够那么的灵巧,竟然能在被绳子绑着的情况下拿着腰间的小刀割开绳子,他们说,现在怎么还能有女的能那么贞烈,宁愿死也不被这些歹徒侮辱。小女孩听着他们的说法,感觉对。她坐在家中软软的大床旁边的角落里,想着对。因为这样,她不用因为母亲的悲惨样子而触目惊心,也有着好名声,父亲确实比以前更疼她了,回来的频率也多了一些。那天母亲的出去,也不是因为自己,多幸运啊,怎么样寻找责任,憎恨别人,都找不到自己的身上,也找不到父亲的身上。自己一直期望的,也只是父亲能多回来几次不是么?虽然哥哥姐姐们对自己依然不好,冷冷淡淡的,但已经开始有一个哥哥愿意接近自己了,父亲也回来的多了一些,这些不是越来越好了吗?反正,自己的愿望中,又没有母亲。”
叶恒的心突然空了。还有着另一个人,心也空了,像是从万丈的悬崖上,突然没有了着脚之地的空,直栽入下无尽的深渊之中。要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