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听着朱允熞孩子气的话,被自家这个小弟弟给逗乐了。
这孩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不想长大,这是多少人的奢望啊……
不过谁让他是自己的弟弟呢,既然他不想长大,想活得开心一点,那自己就成全他,让他当个逍遥王爷好了。
其实朱允熞非常明白,杀他母妃的人乃是皇爷爷,但他不敢找皇爷爷询问,只能来找最信任的三哥。
因此,在跟三哥哭诉一番后,他就直接倒在三哥的怀里睡着了。
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相继失去了父王和母妃,还有一个弟弟,承受着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承受的痛。
他太累了……
在朱允熥抱着弟弟轻轻地摇晃,哄着他入眠之时,太子府内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吼声。
朱允炆跟着朱允熥去了一趟大同,无功而返已经让他很难受了。
然而,当他满怀希望地回到太子府,想要跟小蛮倾诉一下心事之时,却发现小蛮已经不在了。
他经过多方打听,这才从原来太子府里的一个太监处得知,小蛮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惹恼了皇爷爷,被皇爷爷下令杖毙!
朱允炆坐在小蛮曾经用过的梳妆台前,看着妆点过小蛮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
为什么!
你已经拥有了一切,为什么要连我最后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要夺走!
我也是父王的儿子啊,我也流淌着皇家的血脉啊……
为什么,我连拥有一个婢女的资格都没有,呜呜呜……
他一遍遍质问着虚无的空气,却没有任何人能给他回应。
只有屋外的风声,吹动窗边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似乎在倾诉着小蛮的不舍与卷恋。
朱允炆抓起小蛮的胭脂水粉,想从这些驳杂的香气中,寻到那丝久违的安慰。
然而,心底的怒火啃食着他,让他在下一次爆发之时,将其洒落成漫天的香雾。
香雾很香,但无法抚平他心中的伤。
香雾很浓,却难以填充他心底的空。
他愤怒的跑到院子里,对着乾清宫的方向做着无声的呐喊。
他很想骂出来,但从小的教育已经刻在骨子里,让他无时无刻都不能忘记,那个人是大明的至高存在,是不容任何人玷污的神灵。
终于,一滴冰冷的雨滴从天空落下。
雨滴划破了寂静的夜,也划破了他眼里的坚持。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将其深深地压入尘埃。
风起、雨落、尘埃、落定。
在冰冷的雨水刺激下,朱允炆的心越来越凉,也越来越冷。
春天的第一场大雨就这样不期而至,在大雨过后,整个皇宫都变得焕然一新,处处透着清新的气息。
老朱也借着这场春雨,难得地放纵一次。
不过,在一夜的欢愉和放纵后,他也毫无意外地推迟了早朝。
当他揉着快要断掉的老腰回到乾清宫,看到并排躺在床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孙子时,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朱允熞的事他一直记挂在心上。
他虽然不能像对待朱允熥那般,将其带到乾清宫来抚养。
但他一直关注着朱允熞,想让朱允熞重新快乐起来。
现在看到朱允熞跟大孙睡在一起,老朱总算可以暗暗松了一口气了。
他是孤家寡人,他成就帝业之后,父母兄弟全都死光了。
但他希望朱允熥能有兄弟的帮衬。
最起码,当他累了难了的时候,能有个兄弟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朱允熥适时地醒来,看到老朱正趴在床头看着自己和朱允熞时,朱允熥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皇爷爷,孙儿想求您一件事……”
老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行!”
“咱知道你要求啥,但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行。”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
“乾清宫意义非凡,咱绝不会给他不该有的念想,更不会给外臣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朱允熥听到这话,只能识趣地闭上嘴巴。可一想到朱允熞还这么小,就已经没爹没娘,他心里又有几分不忍。
“皇爷爷,我以后能亲自带着弟弟吗?”
老朱对于朱允熥怜惜弟弟的行为非常满意,如果不是乾清宫不适合,他真想答应大孙的请求了。
“能!”
“过不了几天,你也该回东宫了,到时候自可以亲自照顾弟弟。”
“东宫啊……”
朱允熥听到这话,脸上却是一暗。
虽说现在吕氏已经死了,但他依然不喜欢东宫。
不知道为何,在他的意识里,总觉得东宫像一具棺材,死气沉沉,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来气。
“皇爷爷,孙儿不想去东宫……”
老朱闻言生气地板起脸训斥道。
“你被册封为皇太孙后,按照规矩就必须进驻东宫!”
“那就不要册封好了……”
“您可以把诏书藏在某个地方,等您没了的时候再命人拿出来当场宣读……”
朱允熥还没说完,就被老朱一巴掌给打断了。
老朱气哼哼地将大孙从床上拎下来,本想在卧室里胖揍一顿,见小孙子睡得正香,就拎着大孙去了外间。
本来老朱想让大孙站好,好好训斥他几句也就完了。哪承想,这孙子好死不死地问了一句话。
“皇爷爷,您昨晚玩得那么花,腰子不疼吗?”
老朱听到这话,当即把逆孙按在凳子上,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顿噼里啪啦。
“你看咱疼不疼?”
“你个逆孙,竟然还敢调笑咱这个爷爷,哈哈哈……”
老朱象征性地打了几下,自己都绷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老头想起自己昨夜的疯狂,老脸上更是写满了骄傲和得意。
自古以来,年过六旬还能夜御三女者能有几人?
至于大孙的冒犯,也被他当成了夸奖。
“咱才不跟你个逆孙置气呢!”
“来来来,咱跟你说啊,你还不知道吧,咱找到你师父了。”
“我师父?”
朱允熥听到这话一脸大写的懵逼。
“皇爷爷,我师父不是都在应天府希望学堂呢吗,难道他们当中有谁走丢了?”
朱元章笑着解释道。
“不是那三个,是在梦里传授你仙法的张邋遢!”
“张邋遢又是谁啊……”
“就是你师父啊!”
“我……”
朱允熥都不用看这个人是谁,就知道这人肯定是个骗子。
因为他梦里的老头,完全是照着老朱的形象编的。鬼知道这个老头这么不自觉,非但没想到自己头上,竟然还真给他找了个神仙师父!
“皇爷爷,这事真不真,恐怕还得让孙儿亲自辨认一下。”
老朱闻言点点头道。
“你说得没错!”
“虽说咱已经替你见过了,但保不齐有什么江湖骗子来蒙骗于咱。”
“咱这就带你去见见张邋遢!”
朱允熥听到这话,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要是被老朱头察觉自己骗了他,该不会被他吊在树上打死吧?
“皇爷爷,孙儿自己去就行了。”
老朱闻言龙眼一瞪,一脸的严肃道。
“这可不行,这显得咱们皇家不懂礼数!”
“赶紧去洗漱,一会儿吃完早膳,咱就带你去洞神宫拜见张真人!”
朱允熥知道推脱不掉,只好乖乖地跑去洗漱。
不过,在他想去叫醒朱允熞的时候,被老朱给阻止了。
“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这孩子也是可怜,咱本想把他交给后宫的妃嫔抚养,但这孩子死活不去,非得等你回来。”
“现在看到你,这孩子才能睡个安稳觉!”
朱允熥听到这话,对朱允熞又心疼几分。
“皇爷爷放心,我一定会好生照顾他的!”
朱元章闻言赞许地拍拍大孙的脑袋道。
“这就是咱最喜欢你的地方。”
“你比朱允熞真正的兄长更像兄长!”
朱允熥知道皇爷爷说的是谁,但他对那个人确实同情不起来。
相对来说朱允熞还好一些,没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世故,身上带着更多的孩子气。
两人吃过早膳,老朱敷衍地上了个朝,见众人都没什么烦心事,就直接命人收了众人的折子,然后领着大孙去了洞玄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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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对张邋遢是很陌生的,只觉得这个老头卖相不错,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只是一想到对方这么大把年纪了,不好好躲在家里等死,竟然敢跑出来招摇撞骗,他心里就是一阵气愤。
张邋遢倒是远远地见过朱允熥几次,对朱允熥并不感觉陌生。
现在见到老朱领着朱允熥一起前来,张邋遢心里清楚,这是老皇帝最后的考校。
一旦他通过这一关,那么武当道家将成为大明国教。
如果通不过,那他将提前渡劫。
“贫道见过陛下,见过三皇孙。”
朱允熥对于张邋遢能叫破自己的身份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澹澹地打量这个老头。
总的来说,这老头心理素质不错。
自从自己和皇爷爷进入洞神宫,这老头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老朱也在打量两人,一旦大孙说不认识此人,那他就会将此人给推出去砍了!
“三皇孙,咱们可许久未见了!”
“哦?”
“是吗?”
“孤这儿有道函数题,当年学的时候没认真听,现在可否请张真人为孤解答一番?”
朱允熥说着的时候,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写着“数学期末模拟练习册”的册子,满脸不屑地递了过去。
张邋遢却连看都不看,只是做出稽首状。
“无量天尊!”
“三殿下这是为难贫道了。”
“贫道代天道收徒,只是以自身道行为引,将你引入三清门下修习。”
“至于贫道本身才疏学浅,还无缘得窥天道!”
朱允熥听了这话,心里连呼我擦,这老头是个高手啊!
正在朱允熥想再问几个刁钻的问题,揭穿这老骗子的真实面目之时,张邋遢慢悠悠地开口了。
“贫道虽无缘天道,但老夫自幼修习道法、武技。”
“贫道之武当梯云纵、绕指柔剑法、太极拳法、太极剑法、七星阵剑法皆是当世绝学。”
“若是三皇孙感兴趣,贫道可倾囊相授!”
朱允熥听到这些话,满脸惊诧地问道。
“你跟张三丰是什么关系?”
张邋遢闻言微微一笑道。
“张三丰正是贫道!”
“贫道早年于陕西修行之时,曾以山峰为名,号三丰居士,因此也称张三丰。”
“我靠……”
“原来你是武当掌门张三丰?”
“正是贫道!”
“好吧!”
“你赢了!”
“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老朱见自家大孙跟师父相认,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为了迎接张邋遢,可是把文武百官都喊出去当背景墙来着。如果对方是骗子,那他这个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在朱允熥确认了张邋遢这个恩师的身份后,老朱跟张邋遢之间的话题也轻松了许多。
虽说重修武当山的百年大业一年都不能短,但对张邋遢的封号上还是很大方的,当即赏了他个“通微显化护国真人”的封号。
这样一来,武当山的风头直接盖过了龙虎山,成为天下道教执牛耳者。
老朱对张邋遢的封赏远不止于此,还封现任武当掌门俞莲舟掌道录司正印,监管天下道门考核补录之事。
这已经是非常大的恩赏了,哪怕张邋遢这种濒死之人,也不得不起身拜谢。
老朱在对张邋遢一通封赏后,这才说出此行的目的。
“敢问张真人,何日为册封皇太孙之吉日吉时?”
张邋遢听到这话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道。
“三日后为吉!”
“全天皆祥!”
事实上,张邋遢非常明白老朱的心情,知道这老头是个急性子,这才没敢把时间定得太远。
至于为啥是三天后,而不是明天或者后天,只因为三天后晴空万里,天气最好而已。
既然是册封皇太孙的大典,自然不能阴天下雨之类的。
老朱对这个日期也非常满意,三天时间正好够礼部的官员准备,自己和大孙也正好借此休息几天。
“多谢张真人!”
“那咱和大孙就不打扰张真人修行了……”
老朱说着就要领大孙走,却不料他家的大孙,早就被张邋遢的几个功法名字给忽悠住了,哪里舍得现在就走?
“皇爷爷,您先走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师父说!”
老朱闻言不疑有他,微笑着点点头道。
“好!”
“咱就不打扰你们师徒叙话了。”
在老朱走后,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朱允熥戏谑地看着张邋遢,走到他面前小声地说道。
“老骗子!”
张邋遢也不甘示弱,小声地回应道。
“小骗子!”
两人对视良久,谁都不肯第一个闭眼,直至朱允熥的眼睛干涩得受不了,眨了一下眼睛这才结束了无聊的对视。
张邋遢则开心地大笑起来。
“看来,贫道这些年打坐的功夫不是白练的,最起码瞪眼神功算是练成了,哈哈哈!”
朱允熥听着张邋遢的话,懊恼地问道。
“老头,你刚刚说的太极拳、太极剑、梯云纵啥的可是真的?”
张邋遢点点头道。
“当然!”
“这些功法我武当弟子都可修习,三皇孙若是有意,可找贫道之弟子俞莲舟,让俞莲舟教你。”
朱允熥闻言冷哼一声道。
“俞莲舟是个什么鬼?”
“我要你教我!”
张邋遢闻言,看了看朱允熥稚嫩的脸庞,脸上露出一丝遗憾之色。
“实话说,贫道非常想教三皇孙,但贫道飞升在即,恐怕在人间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飞升?”
朱允熥闻言将信将疑看着张邋遢,哪怕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的存在,但他依然不相信世上有神仙,更不相信什么飞升之说。
“老骗子,你是要死了吧?”
张邋遢闻言也不着恼。有些事他能骗世人,甚至骗皇帝,但却唯独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眼前这个少年。
“也可以这么说。”
“只不过我们修道之人说得更委婉点。”
张邋遢说完这话,眉头就是一皱,然后身体下意识的弯了下去,一只手紧紧的捂着一侧腹部。
“你生病了?”
“应该是……”
朱允熥扶着张邋遢躺下,然后按了按张邋遢的胸部、腹部等位置,随口询问几句。
“你这病不轻啊!”
“该不会是体内的金丹要爆了吧?”
张邋遢听到这话,眉毛拧成根麻花。
“三皇孙,金丹不是鸡蛋,也不在体内……”
朱允熥打断张邋遢的话。
“都这时候了就别骗自己了,你这病能治……”
张邋遢本想再给自己解释几句,再跟朱允熥解释一下道家的金丹是什么意思。
然而,当他听到朱允熥说出“能治”两个字后,立马将修了一辈子的金丹大道全都忘掉,一把抓住朱允熥的胳膊问道。
“敢问三皇孙,贫道这病得以何法医治?”
朱允熥看着张邋遢那光滑的肚皮若有所思地道。
“剖开你的肚子,将你体内要爆开的金丹取出,即可治愈你的病。”
“只是此法甚为凶险,孤怕你扛不住。”
张邋遢一听是这般恐怖的治疗方法,当即吓得面无血色。
要是按照三皇孙这个说法,那他还不如服毒自尽,还能死得舒坦点,最后还能落个全尸。
“那算了,贫道还是坐等白日飞升吧。”
朱允熥闻言白了张邋遢一眼道。
“想得美!”
“这事可由不得你喽,你还是给我的徒子徒孙们练练手去吧!”
朱允熥说完这话就走了,张邋遢看着朱允熥背影一阵苦笑,心道果然是少年天性,也就是说说狠话的本事。
然而,在朱允熥离开不久,洞神宫就闯进了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口口声声说奉了三皇孙之命,过来给他剖腹手术!
张邋遢当场就慌了,哪怕见到皇帝陛下之时,他都没有如此慌乱。
“贫道不要做手术!”
“贫道要羽化……”
太医院院正,医学院副院长,大明外科手术第一人,人送外号血手人屠郝文杰郝医师,见病人如此啰嗦,当即对其呵斥道。
“消停点吧,三皇孙已经发话了,到了他手里甭管是真神仙还是假神仙,都得剖开肚子看看,里边到底有没有金丹!”
“贫道……贫道肚子里真没金丹呀,呜呜呜……”
尽管张邋遢不住的挣扎,但依然架不敌白大褂的人多势众,被抬到了应天府惠民医馆里,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外科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