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国都,交趾郡。
赵佗当年入南越时,将中原的生产技术、礼乐教化、风俗习惯、生产方式等带进了南越。
其后继者也坚持秦汉多项政治制度,同时采取揉合南越文化的政策。
也就使得中原文化,逐渐渗透到南越社会、文化、生活的各个角落。
后来汉武帝灭了南越,设立交趾郡,依然不断在南越中推动中原文化。
再到士燮南逃凉山。
虽说割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独立,但依然沿用了这些融合文化的政策。
甚至士家在交趾的这几百年,在这一方面干的还真不错。
如鼓励南越人与汉人通婚,办学教民,推广尊老敬老、移风易俗等。
这几百年来,交趾都极为稳定,发展极为迅速。
以至于交趾郡城和寻常的大汉郡城,发展得已是没什么两样。
正是这些,使得刘恪有了吞并交趾国的想法。
虽说是外国,但确实是块儿好地。
人家又给你把统治基础给你打好了,还开发的很不错,不吞他吞谁?
追溯到汉武帝时的法理,这也是泱泱大汉,自古有之的地方!
交趾国的王宫,是秦式宫廷。
由士燮在之前赵佗的宫殿基础上,改建而成。
铺的地砖,甚至都是按照秦制宫廷建筑用砖所制作,其花纹与咸阳秦宫殿的铺地砖相同。
现在的咸阳宫,在长安可是见不着半点影子。
而在交趾之中,反而能找到秦时咸阳宫的眉目。
甚至还有些偏僻的地方,仍旧沿用秦式六进制。
交趾王士亥较为年轻,五年前才继承王位,没什么大志向,整天玩乐。
不过这并不耽误交趾国老天赏饭吃,这地儿开发多年,太富了。
士亥正在宫里和妃子们乐呵着,忽然相国高让匆匆入宫求见:
“大王,汉军发兵,跨海来攻,迫在眉睫,还请大王速速决断!!”
“啊?!”
士亥吓得赶忙把手从奶白的雪子上抽离,面露惊骇之色:
“不是咱们发兵打琼州吗?”
“怎么汉军发兵来攻交趾了?”
士亥完全摸不着头脑,东胡大可汗要他打大汉,碍于东胡势大,他下令发兵了。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在他打大汉之前,大汉就打过来了?
高让五官规整,看着是个老实人,眉宇间却藏着一丝阴沉:
“汉帝亲征,称率兵八万,跨海来攻。”
“八万??!”
士亥整个人都慌了,面无血色,就差点吓得跌坐地上。
以汉帝的能耐,打东胡都没用上八万兵马,交趾何德何能啊!
“汉帝亲征,还是八万兵马?!!”
“这要怎么打啊!要不咱们投了吧!咱们本就是大汉邦国,不宜动兵戈!”
“不可!”
高让严词拒绝,为士亥一点一滴分析着:
“陛下不知兵事,也未对大汉有过了解。”
“此前臣为何屡次谏言,劝导陛下听从东胡大可汗,发兵琼州?”
士亥下意识就开口道:
“东胡太强了,咱们得给东胡人当狗。”
却见得高让仍旧拜下不动的样子,他才认真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本王记着,是因为琼州缺粮?”
“正是。”
高让这才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琼州缺粮,即使从民间强征,或是从世家强取,短时间内,也筹措不了足够供应八万兵马的粮草。”
“除了人吃马嚼之外,还要满足民夫供应,粮草极为紧张。”
士亥将手放在鼻尖闻了闻,闻着余香仍在,露出一脸憨色,随后才挠了挠头:
“那就是假消息?汉军根本没来攻?”
“大汉只是放出了假消息,想要诈我们。”
“让我们见势不妙,召回兵马呈守势,延迟出兵琼州。”
“好让琼州安稳渡过秋收时节,这样大汉就有喘息之机,秋收一过,征取税赋后,便有粮了。”
“如此,便可以轻松应对我军攻势。”
士亥说的煞有介事,却被高让一口否认:
“此事断然不能作假,汉军已然跨海来攻,具体兵马臣虽不知,但绝不会不超过四万之数。”
“四万汉军啊?”
士亥拍着胸口,在宫里走来走去,忽然停步:
“那果然还是投吧。”
高让皱了皱眉,这大王怎么就不听话呢?
他苦苦劝道:
“大王乃是一国之君,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士亥也同时皱眉。
他心里根本生不起多少抵抗之心。
半年前的大汉,他甚至还有落井下石分上一杯羹的想法,现在的大汉?
还是算了吧。
之前高让劝他出兵时,就说汉军快要断粮,趁机出兵越过凉山取高州、琼州,不仅能博得东胡人的好感,还能开疆扩土。
他确实同意了,心中又有了些想法。
可这距离出兵才多久啊?
刚备好了粮草,交趾大军都还没跨过凉山,汉帝就反手一拳抡了过来!
就算只有四万兵马主动出兵,那也看不到半点断粮危机啊!
汉帝有这种凭空变出粮草的手段,还打什么?
之前打东胡南军的时候,也就五万禁军而已,对付普六茹部水师,也没多大伤亡。
这交趾疏于训练的兵马,落井下石,打些断粮的汉军,当然没问题。
可对上御驾亲征的汉帝,哪能讨得了好?
别说四万大军了,之前汉帝收南海两个贼王,就用了八千人。
打夷州,也就八千汉军和刚收服的海盗!
这么一看,不战而降总比灭国了再降,待遇要好吧?
还能落个保得一方百姓平安的好名声,亡国也能做个富家翁。
士亥有自己的想法,但着实被高让劝的烦了,见高然又是幅你这样不行的样子,索性道:
“高相国,那伱说要怎么办吧!”
高让上前几步,悄声道:“大王年纪尚轻,不知兵事,可交由臣来抵御汉军兵马。”
“大王能居住深宫中,听取臣下的汇报足以,有朝中英才来辅佐,定然能挡下汉军。”
“此外,如果实在抵挡不住,即便败了,大王也可与汉帝分说。”
“只将过错推与臣等便可,直言这都是臣的主见,大王并未参与其中,便可保得平安。”
士亥登时眉开眼笑:
“这个好!本王这就下诏,让他们都听你的!”
他想了想也是,不抵抗就投,总觉得有些丢人,挺对不起祖宗的。
可要是大加抵抗,又不一定能赢,万一汉帝事后问罪怎么办?
汉帝杀起人来,可不留情的。
这要问罪被砍,士家绝了后,不就更对不起祖宗了?
现在高让乐意背上这口锅,简直再好不过!
士亥立即手书下诏,虽说他看起来能力就那样,但一手字还挺不错,箫元常看了只怕还想切磋切磋。
有了士亥的诏书,高让也不多言,便退下了。
他并未借着诏书权倾一时,而是真的召集朝中有能耐的文武,议起事来:
“我军可出兵五万,而民间南越人之中的可战精壮,约莫也在三万之数。”
高让并不怕汉军。
虽说交趾国的正规军少,但南越土著着实彪悍,而且极为熟悉地形,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这是他们强于汉军的一个点。
要是进攻战,他还有些担心。
可若是防守战,那些南越土著必然会自我动员,自发抵御汉军。
这便是八万可战之兵,再算上各郡郡兵,根本不怕四五万的汉军。
就算打了败仗,守城总能守住啊!
高让继续道:
“汉军来攻,皇帝更是御驾亲征,再加上之前东胡大可汗送来的情报,大汉这样孤注一掷的做法,显然意味着后勤有了巨大的问题。”
“国中三郡,还有多少存粮?”
高让问向一员文臣吕狭。
此人貌丑,但精于记忆,每日上奏的各种杂事,都背读,郡城存粮自然也能记下。
吕狭回应道:
“日南郡和九真郡分别有十四万石和十二万石存粮,交趾郡中,则有二十万石。”
“民间存粮未作记录,但去年乃是丰年,民间存粮不在少数。”
“这么说,只看各郡城存粮,也应有五十万石左右。”
高让再度确认了一遍,而吕狭则给出了各郡各处粮仓,更为细致的存粮分布。
听到存粮丰足,一干议事文武,也都安下心来。
一人一月食一石。
哪怕算上民夫、牛马,五十万石粮草,也够撑很久。
汉军来攻不用怕,就算打不过,死守也能守住!
然而高让脸上却并没有几分喜色,反而面色更加凝重,继续询问道:
“国中兵马,郡城郡兵,所无法照顾到的遥远耕田,大概有多少亩?”
“少说有百万亩……”
吕狭下意识回答,随后便意识到了大事不妙,恍然大悟道:
“相国是认为,汉军匆忙来攻,是为了在我们秋收之前,抢收城外粮食?”
高让重重点头。面露复杂之色:
“必是如此!”
“琼州粮草不足,尽管能筹措一定粮草出兵,可长期作战下的粮草供应,也极为困难。”
“而我之前便听闻,那汉帝连海盗都劫,必然不会放任我国安然秋收!”
“我军出兵兵进琼州,要担心田地被破坏,秋收不利的是大汉。”
“而汉军兵进交趾,该担心这些的,可就是我们了!”
一应本还觉得安心下来的议事文武,直呼要遭。
没想到汉帝还有这一手。
这是奔着打交趾来的吗?
这是奔着抢交趾秋收粮食来的啊!
之前还想着,打不过就守。
现在守啥?
一旦落入守势,今年的秋收都被汉军抢走了!
五十万石的存粮不仅要供给军队,还要赈济百姓!
只凭借那些能照顾得到的田亩收粮、缴纳税赋,根本杯水车薪!
说到这里,人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凶险,也知道了一件事情。
大汉的粮食不足了,要么对外贸易,要么对外劫掠。
而交趾国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听从东胡大可汗的意思发兵,正好给了人家的借口!
于是乎,就成了被劫掠的对象了!
可他们偏偏说不得什么,毕竟他们之前就准备这么干。
两国交战怎么可能还让对方顺利秋收,这又不是车轮子陷坑里还有敌国士卒帮忙抬车的春秋时期!
汉人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想到这里,众文武脸上俱是忧色,纷纷看向高让,道:
“高相国可有良策,救我交趾军民?”
高让望着地图,吩咐道:
“水师立即出海,即便不能把汉军堵在海上,也务必要延缓汉军的登陆速度。”
“最好能延迟到秋收之后,其间密切留意汉军舰船动向,一旦有了具体的登陆意图,立马回禀于我。”
“决不能让汉军轻松登陆!”
交趾是有水师的,当年还是南越国的时候,为对付后来汉武大军压境,曾竭力建立一支精锐水师。
而南越人悠久的造船技术,也是在那时候培养的。
再加上国中密林众多,不缺木材,因而也是有水师的。
只是不算太多,多年没有战事,也就攒下了八千家底。
“是!”
当即一个将领便领命而去。
高让继续道:
“此外,调九真、日南两郡郡兵换防,吕狭,你亲自去一趟。”
“是!”
这也不是小事,郡兵都是用的当地人,要是见着大汉兵锋不可挡,为了保全自己保全家产,说不定就投了。
快速将两郡郡兵调防,能更让郡城布防更稳定一些。
众人本以为高让还有吩咐,却见高让之后便没声了。
有人问道:“高相国,如今战事紧急,为何就停了?”
高让紧皱着眉头,在日南郡的地方点了点:
“汉军走海陆,交趾郡临近港口布防严密,必然不会选择在附近登陆。”
“更有可能是在疏于防备的日南郡以东的港口。”
那员将领更是不解:
“既然知晓汉军登陆港口,相国为何不早些布防?”
“或是行坚壁清野之策,抢收粮食,让汉军计划落空也好啊!”
“国中兵力太少,分开驻防只会被分而击破,坚壁清野亦是下下之策。”
“如今最重要的,是延缓汉军进军速度。”
高让继续道:“虽说很急,但急不得。”
“等到确定汉军行进路线,再以大军阻挠,才有胜机。”
“到时候,纵然汉军能勉强供应上粮草,甚至抢先收走秋收粮草,可交趾的气候、地形、蚊虫,也将是汉军难以跨越的困境!”
众人听得,眼前一亮。
确实,交趾兵马数量不占优势,甲胄肯定也比不得汉军坚固。
尤其是将领方面,汉帝亲征,太踏马可怕了。
那可是能打的东胡南军大将张淮阳节节败退,一把火烧尽普六茹部水师,硬生生将大汉亡国危局,打成活局的男人啊!
在座的每一个将领,之前听着要和汉帝对上,心里都觉得有些发怵。
交趾多林木,这要是汉帝烧起一把火,岂不是也能把他们给烧干净?
要是这时候还分兵,无异于自取灭亡。
而高让现在却安了他们的心。
不必打硬仗。
就是一个字,拖。
只要时间拖得够长,哪怕汉军依然能供应粮草,东胡人一方也会反应过来,痛击大汉虚弱的后方。
秋收的粮食反而会吸引汉军,勾引汉军强行进军,驻留在野外。
而这时候,交趾的气候、地理,也将成为汉军的坟墓!
听说那汉帝登基之后,竟然没有修陵寝。
那交趾,就将成为汉帝的陵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