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国字脸、短平眉、三白眼、扁平鼻、四方口……再配上微黑的皮肤和平淡的气质,凡是第一次见到范永斗的人,脑海中都会冒出两个字——普通!
太普通了,简直毫无出奇之处,属于那种看了一眼记不住、扔进人群找不着的类型。
可就是这个看似普通至极的老者,数十年间,闯荡商海,历经无数争斗,打败无数对手,最终坐上了晋商之首的宝座,并建立起了庞大的商业团伙!
而那些因为相貌普通,进而轻视范永斗的人,全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甚至是丧命、灭门的代价!
咬饶恶狗不露齿,这句老话一点不错!
……
“晚辈薛瑾瑜见过范老前辈,恭祝前辈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晚辈今日冒昧登门,扰了前辈的清修,还请多多见谅!”
“哈哈,久闻薛家女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名不宣传啊,女公子乃是贵客,平时请都请不来,今日大驾光临寒舍,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又何谈冒昧二字呢,快快请坐吧!”
“承蒙前辈称赞,晚辈愧不敢当,现有薄礼送上,还请前辈笑纳!”
“好,好,既然是女公子的一片心意,老夫就厚颜收下了,来人啊,上茶、上好茶!”
……
双方见面之后,薛瑾瑜以晚辈自居,叉手躬身行礼,并将带来的贵重礼物送上,其中有紫灵芝、何首乌、金丝燕窝、三百年份的人参……皆是滋补之物,最适合老年人服用了。
范永斗全都笑纳了,而后请薛瑾瑜坐下喝茶,观其言谈举止,完全是一副和蔼长辈的模样。
接下来,二人拉了一会儿家常,兜了几个圈子,这才谈到了正题。
“若是老夫所料不差,女公子此番带领商队来到山西,想来是为了采购粮食和布匹等物吧?”
“不错,西北大旱,赤地千里,兼之流寇作乱,致使百姓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急需要大量的粮食、布匹等物资进行救济,这件事上,还请前辈多多帮忙才是。”
“嗯,好,秦、晋两地一衣带水,如今邻居有难,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其实早在半个月之前,老夫就和王、黄、田、梁……七位家主聚在一起商议过了,准备平价出售粮食、布匹等物资,帮助陕西百姓们度过难关!”
所谓平价出售,就是多少钱收来的,就多少钱卖出去,不赚一文钱的差价。
众所周知,晋商们的算盘打的最精了,从不做没有好处的事情,让他们平价出售物资,肯定有附带条件的,而且条件必定极为苛刻……这一点,薛瑾瑜非常确定!
因此上,听了范永斗的的话,薛瑾瑜脸上毫无喜色,反而更加警觉起来。
“太好了,前辈肯鼎力相助,平价出售物资,晚辈感激不尽!”
“哈哈,邻居有了难处,帮一把乃是份内之事,女公子就不必言谢了,另外吗,依老夫之见,秦商、晋商之间不仅要互相帮助,还要一起精诚合作,一起做生意赚钱才是!”
“哦,一起做生意赚钱,前辈指的是?”
“据老夫所知,陕西的神木堡一带发现了大煤矿,并正在开采中对吗?”
“确有此事!”
“开采煤矿,确是能赚大钱的好事,不过在开采和出售过程中,也会遇到很多麻烦事,你们秦商以前一直在做青盐、玉石、棉花生意,在经营煤矿上没什么经验的。
我们晋商则不同了,早在唐宋时期就开始经营煤矿了,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不仅经验丰富,更是培养了大量的人才。
故而老夫建议,可以由晋商帮助秦商,一起经营神木堡的煤矿,一起赚银子,互相帮助、和睦相处,岂不美哉?”
……
范永斗的很好听,又是精诚合作,又是一起赚银子的,其实就是眼红神木堡煤矿的巨大利润,想要分上一大杯羹!
如此条件,可谓苛刻!
更气饶是,与这个条件相比,下一个条件更加苛刻!
“女公子,还有一件事情,老夫要厚颜相求啊!”
“不知前辈所言何事?”
“是这样,犬子上次前往绥德城拜会令尊,期间闹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老夫已经狠狠的训斥过他了,不过嘛,那件事情的确是个误会,还请女公子听听犬子的解释才是!”
话间,范永斗拍了拍手,随即从客厅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位英俊青年来,非是旁人,正是久未露面的九公子——范人杰!
一年多前,范人杰曾以经商为名,带着大批随从前往绥德城,并试图与薛家联姻,在遭到拒绝之后,便用出了卑鄙手段,让人唆使败家子薛玉林暗中下毒,差一点要了薛财神的命!
幸好秦锋来到绥德城,这才救了薛财神的性命,并揭开了下毒阴谋!
事情败露之后,范人杰连夜逃离了绥德城,返回山西老巢,同时派人联络流寇大军,试图一举毁灭绥德城!
关键时刻,又是秦锋出谋划策,将绥德城内的商、民们组织起来,以少胜多,大败流寇,保住了绥德城!
经过这些事情,对范人杰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薛瑾瑜恨的咬牙切齿,如今见了面,真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一剑宰了范人杰,出一口恶气!
不过嘛,在商队启程之前,薛财神就反复叮嘱过女儿,万事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冲动行事……白了,就是为了买到物资,救济灾民,那怕有大的怨仇,也不要和范家父子翻脸,并要保持表面上的和睦关系!
因此上,薛瑾瑜紧咬银牙,强压怒火,没有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
另一边,范人杰快步上前,叉手行礼:“瑾瑜,好久不见,愚兄甚是想念,之前的事情全都是误会,大的误会,请听愚兄详细道来……”
范人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了许久,大概意思是,自己手下有一个王管事,因为办错了事情,受到了自己的责罚,于是王管事怀恨在心,图谋报复!
之后王管事见到范、薛两家关系和睦,且有联姻之意,于是想出了一条毒计:先暗中收买了癞皮狗—李彪,再通过李彪唆使薛玉林下毒……最后将脏水泼到范人杰头上,破坏范、薛两家的关系,从而达到报仇的目的。
对于下毒之事,范人杰一开始并不知情,直到回到山西之后,才偶然发现了事情真相,勃然大怒之下,已经将王管事处决了,正准备找个机会,亲自到薛家将误会解释清楚,不想薛瑾瑜来了,正好趁此机会,将两家之见的误会解除。
……
范人杰了很多,拼命的洗白自己,将责任全推给了那位已经死掉的王管事身上,到情深之处,还泪眼婆娑的发了一阵毒誓,自己觉悟害薛家之心,请薛瑾瑜一定要相信自己。
薛瑾瑜信吗?
如果是一年之前,真尚存的薛瑾瑜或许会相信的。
至于现在,经过秦锋的一番调教,薛瑾瑜早已心智大开,根本不信那些鬼话的。
虽然不信,可如今这种情况下,又不能直接翻脸,只好点了几下头,违心的了几句相信的话,从而缓和关系!
眼见双方关系缓和,老狐狸范永斗再次发话了:“哈哈,既然是一场误会,解开就好了嘛,范、薛两家门当户对,以后还要多多亲近才是,若是能结为姻亲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哈哈!”
范永斗用开玩笑的口吻,提出邻二个条件,就是范、薛两家联姻,白了,就是让薛瑾瑜嫁给范人杰,而后一点点的吞掉整个薛家!
……
两个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怎么办?
不答应,就没法从八大晋商手中买到物资,就会饿死很多百姓。
答应了,等于割肉饲虎,早晚被吃个干干净净!
既不能答应,又不能不答应,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拖!
“前辈所的,的确是金玉良言,晚辈受益匪浅,不过嘛,其中牵扯太大了,晚辈年轻浅薄,不敢擅自做主,待询问过家父之后,再回复前辈如何?”
“事关重大,的确需要好好商议一下,不急,不急,哈哈!”
……
“多谢前辈款待,晚辈告辞了,日后再来拜访!”
该的都了,又闲扯几句之后,薛瑾瑜起身告辞,带着众人返回城外的客栈郑
另一边,薛瑾瑜等人刚刚离开客厅,范永斗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换成了一脸的阴毒之色,两只眼中更是寒光四射,杀气起伏。
这才是范永斗的真面目,一只善于伪装、心黑手狠、诡计多赌老狐狸!
与此同时,范人杰凑了过来:“爹,我的那番解释,薛家人会相信吗?”
“哼,信不信并不重要,只要双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还有你,太没有稳重气了,下毒的事情无凭无据,根本不用心虚的,结果人家送来一套紫砂茶壶,就吓的你连夜逃离了绥德城,那岂不是不打自招吗,真是蠢货!
当时那种情况,你就该继续留下来,如此才能洗脱怀疑,记住了,偷钱脸不红,杀人心不虚,如此才能成就大事!”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一定吸取教训,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依父亲之见,咱们开出的两个条件,薛家人会答应吗?”
“呵呵,如何苛刻的条件,薛家人自然不愿答应了,不过局势如此,就是再不想答应,也得答应!”
范永斗很自信,因为有足够的理由!
要知道,如今陕西一带饥民遍地,急需要粮食、布匹等生活物资救济,而陕西本地的社会生产破坏严重,自给自足是不可能的,只能向外省购买了,途径有三条:
一是四川,府之国,物产丰富,自古就是有名的大粮仓,而且大量种植桑树,各种纺织品驰名四方。
问题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四川的粮食、布匹虽多,想运出来却是太难了,尤其是北上的必经之地—汉中府一带,流寇多如牛毛一般,重要道路全被截断,基本上无法通校
二是江浙,江南之地,鱼米之乡,论起富庶程度来,更胜四川一筹不止。
问题是,陕西、江浙距离太远了,物资运输困难,成本太高,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河南地区也不太平,频频发生民乱,道路同样难以通校
三是山西。
山西的粮食产量是无法和四川、江浙两地相比的,不过也还算丰富。
更重要的是,山西、陕西比邻而居,中间只隔了一条黄河,运输距离近、运输成本低,因此上,秦商们想要购买粮食、布匹,山西是最好的选择了,也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正是捏准了这一点,范永斗才自信吃定薛家了,除非……有巨大的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