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却忽然发现一切都静止了下来,雨声消失不见,舒熠然拿着枪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连车里众人的呼吸声都戛然而止,寂静的能听见路明非自己的心跳。楚子航保持着转身开门的动作,柳淼淼使劲把后背贴在座椅上,舒熠然手里拿着大口径的左轮,连一根发丝都不再飘动。
整个世界像是在此刻被按下了暂停的按钮,钟声隔断了岁月的长河,所有生物或是非生物的时间都被冻结,只有路明非独立于时间线之外。车门突然被人拉开了,穿着西装的男孩站在车外的雨里静静地看着他。
这么说也不准确,所有雨水都静止在了空中,像是晶莹的泪滴,车灯的光被无数次的折射和反射,空旷的高速路变成了类似于舞厅一样的夺目场景。爬上高架的黑影们同样静止了下来,他们的脸上带着银白色的面具,像是某种灵巫仪式上的祭司。
“你是谁啊?”路明非战战兢兢地问,面前的男孩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身黑色的小西装,脚上考究的白色方口小皮鞋踩在积水里,白色的丝绸领巾戴在喉咙下方,像是哪个富家走出来的小公子。但男孩的眼底深处蕴含着淡淡的金色微光,看上去神秘而幽远。
男孩看着路明非的眼睛:“我叫路鸣泽。”
路明非心想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路鸣泽我当然认识啊,和我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堂弟,身高160,体重也是160,成天中二发作在网上写些伤春悲秋的文艺句子勾搭女孩……
男孩退后两步,换了一种久别重逢的语气:“夕阳,你上来啦?”
路明非惊得差点跳起来,“夕阳的刻痕”是他注册的QQ小号,挂上一张短发娇俏萝莉的照片,把年龄填成16岁,个性签名写成“让你的微笑和悲伤成为我这一生的刻痕”。
他用这个小号来搭讪路鸣泽的QQ,路鸣泽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春天,在QQ上一再相约见面,准备轰轰烈烈地开始一段恋爱,但每次路明非都鸡贼地把时间定在婶婶拎路鸣泽去学钢琴的时候,路鸣泽每每和娇俏少女失之交臂,只能扼腕叹息,路明非躲在一旁偷偷嘲笑。
每次路鸣泽看见“夕阳的刻痕”上线,都会发来一句:“夕阳,你上来啦?”
简简单单的问候,在那個小胖子路鸣泽的屏幕上就有一种很急色的期待,在这个男孩嘴里却完全不同,好像他已经等了路明非很久很久,但他知道路明非一定会来,在约定好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你你你……你究竟是谁?”路明非紧张之下话都快说不顺了。
男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头风雨停息的路面:“你们来的很巧,今天这里的主人并不在家,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要出去一趟。”
路明非在心里吐槽说每年这时候出去他是圣诞老人吗?但圣诞老人也该是住在北极而不是高架路上带着鬼脸面具的门神啊?我在等一会是不是就能看到那个白胡子的红衣老头驾着驯鹿车冲向我们,顺手洒下点礼物来?希望礼物里能有新款的PS3,这是他眼下最馋的东西。
“所以你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主人不在擅自来拜访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你现在接触这种东西也太早了。”男孩轻轻地说,挥手打开一片静止的雨水,“离开吧,就当伱们从来没有上来过。”
他看向另一个方向,彷佛在对其他的人说话,像是商议,又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威严。
古话说皇帝站在那里便是天下的中心,一言一行无可悖逆,大概便是这样的气势。
“好。”这是一个女声。
钟声再度被敲响,万事万物回归正轨。
路明非眼前一黑,像是做梦踩空了一样一个激灵,吓出了点点冷汗,重新睁开眼后他发现自己依然坐在稳定行驶着的奔驰GL的后座,旁边的柳淼淼红着脸倚靠着车门,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车内音响播送着悠扬的英文歌,舒熠然跟着旋律轻声哼唱,楚子航则开始减速,路明非也看见了前方灯火通明的收费站。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个噩梦,毕竟现实世界里怎么看都不像会有那些能以一百多公里的时速追着车窗拍打的诡异面具人,舒熠然和楚子航也不像随手掏出刀枪的不法分子。
路明非松了口气,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左侧额角一阵疼痛。他颤抖着手摸了上去,那里有很明显的一块青肿,显然是不久前才撞出来的,冰凉的手指放上去能感受到尖锐的刺痛。
简直见鬼了,如果刚才的都是噩梦自己额头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他颤抖着声音问:“师兄啊,我刚才睡着了,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很顺利啊,楚子航的开车技术很好能有什么问题。”舒熠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路明非低下头,“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他突然想起了后备箱篷布下面的东西,里面会不会真的有两个装着长刀的网球袋,和一个伪装成水果箱子的武器箱?
路明非已经快分不清梦与现实了,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掀开篷布看一看,但内心那个大写的怂还是阻止了他的行为。
“话说这种高档车的后备箱都是和后座连在一起的哈,感觉很方便。”路明非没话找话说。
楚子航解释道:“很多越野车都是这样,方便稳定车辆重心,更加能适应复杂路况。”
“嗷嗷,是这个样子。”路明非搓了搓手,强行压抑住心中的紧张,“师兄你这后备箱还拿布盖着,是放了什么东西吗?”
舒熠然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用余光看着路明非的脸,轻轻掰了掰自己的手指,“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下午和楚子航去打网球了,只有两个网球袋,和一箱子别人送给楚子航家里的橙子。”
路明非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是吗?哈哈,都还挺常见的,挺常见的…….”
舒熠然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本就是推理的行家,这一个学期还经常和诺诺请教一些有关于侧写的知识,路明非的语气、询问内容和反应都说明了他或许知道了后备箱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但是他们是怎么暴露的?他看见了路明非捂着脑袋一侧的场景,收费站的灯光,照亮了车内,路明非左侧额角有些肿了起来,像是撞伤了一样,但之前吃饭的时候路明非绝对是完好的,那么近的情况下他不可能看错。
那么再上一句,路明非为什么要问一路上有没有出事?很显然,在路明非的记忆里,这次的行车旅途或许并没有多么平静,舒熠然怀疑那可能不是后座的小子发生了幻觉,不然路明非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总不可能是他在车上自己撞的,舒熠然很确定自己没有听见任何可疑的声音。
在舒熠然自己的记忆里,这一路上都很顺利,而且赫莱尔刚上高架就对他开放了部分上午和柳淼淼相处的记忆,他刚才还在心里暗暗吐槽这个妹妹能不能靠点谱了,这么去撩人家一个小姑娘,难怪一顿饭下来柳淼淼的目光都黏在自己的身上。
舒熠然将右手手指送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闻到了很淡很淡的香水味,那是柳淼淼身上的气味,本身在吃完一顿饭外加淋了一些雨后这种味道已经变得非常稀薄了,但他好像什么时候直接接触过对方的身体或是衣服,才在指尖留下了这样的味道。
他的记忆似乎被修改了,但赫莱尔没有对他做出任何示警!他想起了赫莱尔先前所说的雨夜的迈巴赫的传说,和所谓没有主人的迷宫,打算试探一下路明非。
舒熠然装作不经意的口气:“敢在这种天气开上高架路的都是比较重的好车才对,一路上不是越野就是迈巴赫那样的陆地坦克。”
路明非在听见迈巴赫这三个字的时候下意识深呼吸,身体哆嗦了一下,舒熠然明白自己找对点了,他们真的遇见过一辆迈巴赫!
“没有迈巴赫,这一路上都没有,有的话我不会忘记。”楚子航反驳,他说的很笃定。
“我看见了,难道我看错了?”舒熠然的关注点并非落在楚子航身上,没有注意到他这种肯定语气的来源,而是透过后视镜死死盯住路明非,“路明非你看见了吗?那是什么样子的车型?”
“黑色的迈巴赫62S?”路明非下意识回答到。
楚子航在城市道路上陡然踩下了刹车,差点把众人给甩出去,好在后面没有跟车,否则这一下就有可能发生交通事故。路明非的脑袋再次磕在了玻璃上,痛的他大叫一声。柳淼淼撞在了副驾驶柔软的椅背上,被酒精烧的发昏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到了吗?”
“还没,但快了。”舒熠然平静地说,“开车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雨落狂流,天地晦暗,却又像是每一个平凡的暴雨之夜,没有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