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有人在此时按下了并不存在的暂停键,整片世界都静止下来,不管是穿行的客人还未来得及放下的脚步,还是高谈阔论者手中玻璃杯里摇动的酒液。这一刻整个宽阔的场地内没有了任何多余的声音,正剩下路明非自己陡增的心跳和呼吸。
他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圣诞夜里高架路上的那场梦境之中!
“许多人喜欢收集古董,是因为这些跨越了上千年的物件里凝聚了岁月的痕迹,你看着上面的每一条纹路,甚至是每一道划痕,你都能想象到其所经历的时光与人世,那是红尘的纹章。”
一如那个雨落狂流的夜晚,穿着黑色西装的小男孩从展区的玻璃柜台后绕了出来,他背着双手目光扫视过被灯光笼罩的瓷器,嘴里吐出与他表面年龄极不相称的话语。
路明非被吓得不轻:“你到底是谁?”
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这个男孩的上一次出场是在高架路上的那场梦中,而男孩似乎有把现世和梦境相互切换的能力。
当路明非醒来包括楚子航和舒熠然在内的所有人便已经忘记了那惊魂的一幕,还有这样近乎“白金之星”的时间暂停之术,这简直是在挑战所有已知的物理定律。
“我自我介绍过了,我叫路鸣泽。”男孩的声音很轻松,像是周末跟着家长来逛博物馆的没有作业这种后顾之忧的快乐少年,但他的眼底弥漫着稀薄的金色微光,彷佛某种流动的图腾。
路明非心说见了个鬼的路鸣泽,伱和那个身高160体重也是160的小胖子一点都不像!
“跟我来吧,这里展示的都是难得的珍品,任何一件流动出去都是能震动考古界的发现。”男孩说话的同时沿着展台行走,路明非下意识跟在他的身后,觉得自己无法拒绝男孩的邀请。
他看着男孩苍白而纤细的手指贴在那些厚实的强化玻璃上移动,像是飞鸟从高楼边滑翔而过。
自称路鸣泽的男孩走了快半分钟才停下,指着身侧的一个展台里面特意做了部分遮光处理以让人看清的黄澄澄的古画:“这是全场最珍贵的古物,展子虔的《落叶图》。因为想要购买的人太多,它被单独注上了金标,表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将以竞拍的方式出现在展台上,直到有人能给得起一个力压群雄的价码。”
路明非也看到了展台四周的金标,但是他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什么钱?他是个画家吗?”
男孩没有直接做出解释,表情略微有些无奈,“你总知道齐白石吧?”
路明非赶紧点头,作为一个饱经语文阅读洗礼的高中生,以画虾出名的齐白石老先生的大名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听说老先生晚年时期的每一幅画都能卖出天价。
“展子虔的画作法律上是绝对不能拍卖的,但如果它真的流落到国外的拍卖会上,这一副画的价值差不多相当于齐白石生涯四分之一的画作的总和。”男孩口中说出的话让路明非大吃一惊,“如果再论历史意义,那更是难以评估,你知道的国画大师加起来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就这么一幅看上去都有些模糊了的画?!”路明非难以置信地问,“它大概能卖多少钱?”
男孩淡淡地说:“现在的最高出价是十亿美元,在竞价结束前,至少还能再翻一倍的样子。”
“二十亿?美元?”路明非瞠目结舌,“这价格都能在纽约买下一幢摩天大楼了吧?”
“如果这里的主办方愿意将这幅画公开拍卖,再翻两倍也不是不可能。”男孩理所当然地说,“这可是唐画之祖只存在于野史中的《四季图》中的一副,只要这幅图现身,就意味着展子虔当年真的绘制了四幅描述四季之景的明艳山水,其价值难以想象。”
路明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词来,只能感慨:“真他么牛逼!”
“而且这幅图的现世还会狠狠地踩着《游春图》的脸……看见树下那些人的衣着了吗?从细节和纹饰以及人物的习惯姿态等都与《游春图》略有不同,更符合南北朝末期与隋朝的风土人情,这足以证明故宫的那副国宝不过是北宋的摹本,这无疑为这幅画增添了一份隐藏的价值。”
“这么贵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这里来拍卖?”以路明非的迟钝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媒体上的口号喊得再响,我们这充其量也就是三四线的小城市啊?哪来这么多有钱没处烧的收藏家?”
男孩有些欣慰地看着路明非,那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家终于学会自己上厕所的宠物,让路明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之后男孩才终于继续说:“因为持有者本来就没有打算真的把它卖掉,这是一份礼物,早已注定了归属的礼物。”
“什么意思?”路明非理解不能。
男孩轻声说:“你还欠舒熠然一个人情,对吗?”
“是,怎么突然说这个……”路明非彻底被绕晕了。
“作为今天的专员,外加S级的权限,在把这处微不足道的地下交易所彻底拿下后,他有能力瞒着别人拿走一些不涉及机密的东西……告诉他这幅图在这里,你的人情就算是还清了,这东西对他而言非比寻常。”男孩的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路明非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悚起来,男孩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对方显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
男孩抚摸着强化玻璃的罩子,看着昏黄的落叶图,神情像是有些怀念:“秋天啊……正是适合燃烧起来的日子,每一片落叶上都该亮起吞没世界的火光才对。”
“这是哪门子火影忍者的台词啊。”路明非在心里吐槽。
他没敢把这句话给说出来,谁知道这个自称路鸣泽的小男孩到底是何方的妖精,要是惹他生气的话自己说不定会死的吧?
“其实你一直都看得到那焚世的烈焰,只是你一直在逃避啊……哥哥。”男孩的眼里突然流下泪来。
路明非悚然一惊,他真的看到了火焰,从四面八方燃烧起来,那些名贵的古董在扭曲的火舌中闪烁。男孩脸上的泪痕反射着那些炽烈的火光,像是金色的纹带。
路明非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样的火,彷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彻底点燃的火,他穿行在火焰的迷宫中,带着磅礴的愤怒。还有那奇怪的称呼……他从未听另一个小胖子路鸣泽如此称呼过自己,那个堂弟总是大大咧咧地喊他的名字“路明非”,而路明非也只叫他的名字“路鸣泽”,但是这个路鸣泽叫他“哥哥”。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征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
男孩吟诵着圣经里的诗篇,直到火焰吞没了每一处留有空隙的角落。
就像是要从梦中醒来,路明非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逐渐抽离,就在最后一刻,他听见了男孩的声音:“在命运面前,逃避总是没有用的,哥哥……那场火依旧要烧起来了,和预言中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