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1月,莫斯科多莫杰多沃国际机场。
此时北国的风光已经转为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就连小雪都成了难得的好天气,飞鸟畏寒地瑟缩在窝里,老熊躺在各自的树洞和山洞中倚靠着囤积的脂肪冬眠。客机不断起降,在灰色的空中拉出白色的线条,让人想起画笔在白纸上轻柔的飘过。
穿着黑色大衣的老人和几个随从站在一条单独规划出来的跑道边,雪落在他们的肩上,像是纯白的点缀。说是老人也不准确,因为为首者目光锋锐肩背挺直,看不出一点老矣的迹象,更像是身强体壮的中年人,只有头上的白发出卖了他的年龄。
所有经过的人都看得出来老人现在或曾经绝对身居高位,他身上带着不容冒犯绝不动摇的威严,这种威严只属于坐上过最高层的极少数人,他们挥手间便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命运,甚至是决定一国的走向,已经习惯于俯视所能看到的一切。
一架小型的铁鸟低空滑降到了一旁的轨道上,刹车发出的声音让老人想起了曾经光荣而辉煌的战场,好小伙子们开着满载弹药的战斗机起落,为了国家和光荣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挥洒在战场上。
曾经那伟大的政权已经不复存在,但它的骨架依旧庞大。
当飞机停稳后,老人已经带着随从等在了舷梯远处,既不显得太过谄媚也不显得过于冷漠,这是一次重要的合作,里面的生意大得惊人。
飞机舱门被打开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娇小的女孩,她的小脸素白如冰,一头淡白金色的长发盘在头顶,目光也冷的像是冰雪。
“瓦图京陆军大将?我是零·拉祖莫夫斯基·罗曼诺娃,罗曼诺夫家族的代表人。”冰山般的女孩开口,是正宗的斯拉夫语系腔调,“大家应该都不喜欢客套,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直接开始谈生意。”
老人看着零的面容,目光突然有些迷惘,但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既然是皇女殿下的要求,那还请跟着我来。”
瓦图京陆军大将,曾经苏联的国防副部长,在巨兽解体之后从以前军队的同僚手里募集了一大笔金钱,进入了骨架中的商场。矿产、贵金属、石油乃至于军火,曾经苏联实在是太过庞大了,这些遗留下来的东西都足以让寡头们赚的盆满钵满。
不过这一行竞争也算激烈,原本脱离了这个国家一直关注着欧洲的罗曼诺夫家族也打算参与进来分一杯羹,他们带着足够的资金,却也需要一位够分量能引路的合作者,这个人就是瓦图京。瓦图京欣然接受了这位盟友,却没想到罗曼诺夫家族派来的是一个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的小女孩。
合作就这样展开,短短一年内来自罗曼诺夫家族的资金不断流入新生的几个国家,借助瓦图京的人脉购买公司和土地,钱像是会自我复制一样继续生钱,苏联留下来的遗产成了众人敛财的工具,也把瓦图京捧成了俄罗斯最大的金融寡头。
———
瓦图京推开大门走进来,背后是漫天的风雪,顺着门缝流淌进来些许,像是蝴蝶顺着大氅的衣角飞舞。
“外面有人传你是我的私生女,是我提拔来帮忙管理家业的。”瓦图京大笑着,他就是老派苏联男人的代表,像是一头宽厚而豪爽的熊,他并没有脱掉大衣,反而是零从沙发上站起。
零并没有在意他口中的传言,而是问:“地点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如果不出意外,那些机枪和炸药就全都是我们的了。”瓦图京自信地说,“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插手这么大一笔买卖,所以谈判应该会非常顺利。”
零走到衣架旁,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她也要参与此次谈判,这关系到几十亿的军火,那个管账的小女孩都在过问此事,叮嘱她千万别办砸了。那个女孩年纪虽小能力却很强,相比起来零更像是一个负责出面的吉祥物,那些庞大的资金都由那个小女孩调动。
两人先后走出大门,迎面的寒风吹的零微微缩了缩脖子,莫斯科的冬天永远这么冷,冷的像是地狱。她突然惊呼一声,双脚被迫离开了地面,熊一样的老人把她举了起来,放在了肩头,就像是传统的苏联老人对待自己的孙女。
“不要一直绷着脸,多笑笑。”瓦图京爽朗地说,笑容真诚,“积雪太深了,你的小短腿从庭院过去会很费力,每走一步都像拔萝卜。”
零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挣扎,任由老人把她扛着走出去,像是童话传说中强壮的妖怪扛着自然的精灵,甘愿为她代步的工具,这一幕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透着温暖与和谐。
一年的相处中两人的关系已经拉近了很多,真的就像是长辈和孙女,也怪不得会有类似于零是瓦图京私生女的留言传出来。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零坐在肩头一点都不觉得颠簸,她思忖了片刻,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瓦图京爽快地说:“什么问题?”
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积压的问题说出口:“我想问关于δ计划的事。”
瓦图京的脚步顿了一下,显然那个名字在他心底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你问这种东西做什么?”
“我想知道。”零淡淡地说,但是问出这句话就表明她的心境不会和表面上一样稳定。
“无可奉告。”瓦图京一改往日的宠溺,此时他说话就像几十年前那个站在至高位的军政要臣,每一个发音都带着沉重的威严,“或许我的国家死了,我的信仰死了,但忠诚还没有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坚定而严肃,牙齿间彷佛咬着冰块,这样的老军人说无可奉告那就是无可奉告,刑讯逼供都不能从这种人嘴里橇出情报来。那红色的苏维埃化作了历史的几笔,但只要那一代的人还没有死绝,那份钢铁般的意志就依然永存。
零没有再问,或许是明白了自己再怎么追问也不会有结果,很多事没有因缘巧合是很难得到真相的,她时间还长,不急着这么一刻。
老人扛着零走到了路边的汽车旁才停下,早有司机殷勤地拉开车门,零坐进后排正中的位置,透过车窗玻璃凝视着瓦图京的脸。老人依旧带着笑容,但是瞳孔却幽深如井,他拉开前门坐上副驾驶,路上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