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热原本以为来到日本后，迎接自己的要么是摆在明面上的刀剑，要么是浮华的酒池肉林，但等在出入境大厅里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穿着黑色羽织的犬山贺，他拄着黑色的拐杖，如沉默的老僧一般盘着一串佛珠，静静地等着昂热办完入境的手续，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你长大了，阿贺。”昂热淡淡地说，他单手提起自己的行李，目光有些欣慰，“我们几十年没见，你已经快成为合格的大人了。”
如果有其它的人听到这样的对话一定会觉得古怪，犬山贺看上去都老的快要入土了，但在昂热的口中，他似乎只是刚刚成年。
“只是想通了一些道理。”犬山贺露出一个微笑，他完全没有在意昂热的话中是否带着嘲讽的意思，表面风轻云淡。
两人走出机场登上了犬山家的加长奔驰上，司机拉下了隔音的挡板，两人在加长车两侧的沙发似的座椅上对坐。这场景让昂热想起了几十年前围着日式小桌对坐的两人，变化不大的稍微年轻一些的昂热盘腿坐在桌前，端详着对面那张写满了稚气和执着的年轻的脸。
如今这张脸苍老的像是老树的树皮，但却有了当年从不曾有的淡然的表情，不管是不是装出来的，犬山贺的成长都历历可见。
“去年我有个学生来日本，从你这里拿走了一把刀，他叫舒熠然，伱还记得吗？”昂热问。
“当然记得，是个会令人映像深刻的好孩子，客气而彬彬有礼，但战斗起来却一点都不手软。”
“他说你的速度达到了我的一半，你爬上几阶的刹那了？八阶，还是九阶？”昂热用很随意的口吻说。
“九阶，老师说的道理，我现在想明白了一部分。”犬山贺说。
这次昂热沉默了，他自诩教育家，每每看到自己的学生真正出师，总能让他觉得有些许的欣慰。
“我在车上叫你老师，下了车我还是犬山家主。日本的情况已经很复杂了，或许不是你所能想象的。”犬山贺神色不变，“这一次你踏上这片土地，我们可能就是临时的敌人了，这是我身为犬山家主所应该做到的事。”
昂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等了几秒，才慢慢地说：“以前我看着你，觉得你是个不怕冲进荆棘丛里的小鬼，但现在你真的成长了许多，已经能凭自己冲出来了。”
“花了这么多年老成了这个样子，即使被你说是长大了也不会开心了。”犬山贺微笑，“在你的学生里我的资质远远算不上上等吧？”
“算不上，但那时我觉得你心中藏着干净的悲伤，悲伤是有力量的，只是我没想到你释放这份力量用了几十年。”
“是啊，笨蛋是这样的。”犬山贺毫不掩饰，但哪怕是一年前才与这位老人见过的舒熠然站在这里也会觉得陌生，这一年来犬山家主改变了太多，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了，“你这次来日本，是为了日本分部集体辞职的事吗？”
“不是，你们归执行部管理，你们集体辞职，该烦心的是施耐德教授。”
“那就是为了神了。”犬山贺幽幽地说，“你放任我们发展了几十年，但我从未老师你真的信任过我们，所以有些事你必然知道了。”
“没错，日本自古是一个封闭的国家，在明治维新之前我们甚至没有听说过这里，那你们的龙族基因从何而来？徐福东渡的时候总不能只挑选了混血种带走。”昂热平静地说，“到了新时代，有了基因对比技术，我们花了几十年来研究你们的基因，发现你们的基因和欧洲、中国的混血种都完全不同，你们的龙族基因来自于一位未知的龙王。”
“说得对。”犬山贺也波澜不惊。
“我们的基因来自于四大君主，那你们的总不能来自于黑王本身，那就只剩下白王了。”昂热看着犬山贺的眼睛，“我们找了几千年的白王血裔，终于在科学下暴露出了你们的秘密。”
几十年以来，“白王”这个词在蛇岐八家里是被特意避讳的词，他们用其他词来代指，以免被来自欧洲的混血种发现自己的秘密。如今昂热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件事，犬山贺却一点也不会为之感到奇怪，没有什么属于“人”的秘密是能在这个暴君一样的老人面前长久保守的，犬山贺还担任日本分部长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校长掌握了现在的情况么？”
“我们有个校董来和我谈了这个问题，他推测高天原里的白王，或者说你口中的神已经离开了海渊，你们的灭顶之灾迫在眉睫。”昂热说。
“是，宫本家主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但还在最后的佐证阶段，如果属实的话，家族会开启对猛鬼众的战争。”
“神的威胁架在脖子上，你们却想着对人发起战争？”昂热皱眉。
“因为有动机释放和唤醒神的就只有他们了，他们生来就是血统有缺陷的怪物，只有神的复苏才能带领他们看到未来。”犬山贺解释说，“如果不清理掉猛鬼众的有生势力，局面大概会变得更加复杂。”
“政治家的说辞。”昂热对此表现得相当冷漠，“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但最好别来挡我的路。我现在老了，可能只能灭掉你们中的三四家了。”
“那可能由不得我们，校长。”犬山贺转变了称呼，此时昂热也注意到了外面的街道逐渐变得繁华起来，想来是进入了市区。
“今晚的接风宴设在哪里？”昂热淡定地问。
“我名下有一家名叫玉藻前的俱乐部，是整个涩谷最豪华的夜总会，我在那里设下了宴席，还有很多好看的姑娘。”犬山贺说，他转用了敬语，代表私人对话即将结束，“我本来想着要不要把我的干女儿们都叫回来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我不打算和您动手，哪怕只是表面的逢场作戏。不过陪酒的漂亮女孩不会少，保证能让人满意。”
在日本的传说中，玉藻前是祸乱天下的九尾妖狐，出生于印度，在中国化作妲己魅惑纣王，商朝覆灭后一路逃跑最后跑到了日本，得到鸟羽天皇的宠爱，赐名为玉藻前，最后被阴阳师安倍晴明和安倍泰亲诛杀于那须野。作为以这个名字命名的俱乐部，玉藻前主打的就是漂亮女孩，犬山贺的自信并没有错。
“还有谁会在那里等着我？”
“龙马家主和宫本家主，他们曾经都是您的学生，蛇岐八家并不想和您撕破脸皮。”犬山贺说，“只不过这一次，我们也不打算向您寻求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