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色西装西裤、搭配蓝色领结的年轻人坐在天台上,俯瞰着一整个自如运转的京都城,他面前摆着一张落了许多子的红木棋盘,每一颗棋子无论黑白都在阳光下显得莹润纯粹,但大小上有着细微的差别,显然是名家手工磨制,这一套围棋拿出去能在地段不那么优异的地方换上一套豪宅。
飞鸟在远方的楼宇间起落,街道上游人如织,这正是樱花盛放的时节,这些天各地的游客都多了起来,京都的记忆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都不会对现实产生多大的影响,两边连时间线都不是同步的。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搞出了这样的阵仗,但青年依然有些一无所获的感觉,只剩下最后一步了,如果还是没能找到要找的人,那这次计划就纯粹成了给别人送东西了。不过青年的心态很好,就算真的找不到人,那至少也算是暂时排除了怀疑目标。
“你死的时候,他竟然没去吗?”青年捻起一颗棋子,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那你实在是太可悲了啊,康斯坦丁。”
他落下了那颗棋子,像是想隔着数百年的时光去询问曾经造访这里的王,棋局的形势改变了,风从京都的西方一直吹到东方。
“不管怎么样,城市的记忆算是毁了,耶梦加得很快就会意识到不对的吧,以她的性子,怕是能直接撕开那一层梦境。”青年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要不让神稍稍兴奋起来吧,毕竟京都马上要举办完一尊神的葬礼,东京也可以效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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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青子手里托着一个铜质的香炉,这是“神性”的象征,其实就是这么多年混杂在一起的人们的思潮残留,她托着这东西直接从神尸旁边走过,神尸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舒熠然等人也跟上,等他们走后神尸重新开始活动,这次它可能是站了起来,全身上下变换的光影都显得更高了,拦住了后面所有人的去路。
神尸背后的白雾被分开了,留下宽阔的通道,远处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小巧的山丘,花了几分钟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暗金色的祭坛,祭坛上调绘着极其复杂的纹路。
舒熠然认得出来这些宛若群蛇的纹路,一种由龙文衍生而来的绘画,和之前在长白山的尼伯龙根地下中见到的图案类似,但内容却截然不同。长白山下记载的是阿提拉的征服史,这里记载的竟然是纯粹的炼金术的知识,包含大量的概念和名词,舒熠然也看的一知半解。
这大概就是曾经的康斯坦丁留下的印记了,一座代表了至高的炼金术成就的祭坛,它铸就了真正的平安京,也导致这个属于城市记忆的虚无世界有了如今这个近乎实体的根基。
“这里就是城市记忆的最深处了。”小野青子开口,“我找回那枚珠子的时候知道了很多东西,似乎之前我有一部分灵魂在那么珠子的加持下笼罩了整个记忆碎片似的。这里是对真正的炼金祭坛的投影,并非曾经的龙王亲手留下的痕迹,但这里被破解那城市的记忆也就会烟消云散。”
“怎么破解?”舒熠然看着脚下这巨大的祭坛,觉得光凭自己不太能把它炸开。
“用阵眼,阵眼代表着曾经的普罗米修斯,它的意义就是开启。”小野青子说,她指了指路明非手中的东西,“那一道被盗来的火种开启了新的文明,阵眼则开启了京都的记忆和意识。老师,你最好先把存在性和珠子给她们,当记忆世界崩塌的时候,就是决定她们生死的时候。”
“我不知道她们是否能活下来,但破解方法确实没错。”诺诺突然说,她暗红的瞳孔中显露出淡淡的金色,彷佛一刹那间许多轮回之景被她收入眼底,她深深看了舒熠然一眼,随后才转头,“路明非,把阵眼给我,我知道怎么用。”
一切准备就绪后,诺诺拿着阵眼走到了炼金祭坛的正中心,她觉得自己彷佛攥住了一个活物,在祭坛中心阵眼中的血自动跳跃起来,像是人的心脏搏动。
她以前从未接触过阵眼,但未来视是真的很好用,诺诺将阵眼平放在祭坛的正中心,随后单膝跪下去完全俯身,让自己的额头顶在阵眼上方,感受着其中宛若心跳的动静。阵眼的最上方略有些尖锐,刺破了诺诺的皮肤,一丝丝鲜血顺着诺诺的眉心流出沿着阵眼的轮廓向下,整个祭坛开始慢慢发光。
下一刻,巨大的动荡在整个世界中同步爆发,周围的白雾被摇匀成了海,舒熠然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却被扑倒了,红发的女孩用身体挡住了他的眼睛,不允许他去看祭坛中心发生的事情,温热的血滴在舒熠然的脖子里。
“别动。”诺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伱不能看,绝对不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看了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舒熠然嗅到了诺诺身上的清香,像是蔷薇,耳畔似乎有遥远的钟声回荡在城市里,他觉得血液隐隐有些发热,但体内有人强硬地压制住了他的血统,诺诺又从外面遮住了他的眼睛,舒熠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猜到了这个记忆空间最后的祭坛正在分崩离析,连带着这荒谬的地方一起送葬。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现在梦终于要醒了,舒熠然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任由诺诺将他抱住,他也想起了一个拥抱,来自于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体验不到的拥抱,那几个小时的时间很短暂,却是舒熠然睡的最好的时候。
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于是将要面对别离。
“再见,妈妈。”舒熠然轻声自语。
所有的记忆碎片此时都发生着同样的事,几百年来的京都记忆正在崩塌。
天上的白月被乌云所笼罩,几许将要熄灭的油灯里,活泼的偶人们张惶地四处逃窜,他们尖叫着哭泣着,像是小孩子遇到了真正害怕的事情。神也救不了它们了,它们只是不愿接受现实的狂信徒,空间的裂纹从最高处一直蔓延下来,狂风呼啸着吹散满地的落叶。
神使小姐跪坐在廊前,看着这个轮回了无数年的空间最后的情景,她目光深邃,像是欣慰和喜悦,但又有一点点遗憾。她伸出手像是在空中比了比舒熠然的身高,随后释然一笑。
“知道有你,可真好。”她对着崩裂的天空说道,“さようなら。”
有人说日语里的さようなら是不能随便用的,因为隐藏着许久都不会再见甚至是再也不见,但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句话,神使小姐只觉得正好。
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