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走过了第一瞭望台,两个人也没有再开口了,他们的呼吸速度缓慢地增长着,体温略有所上升,薄汗浸透了衣领。深夜的寒风吹在遮挡不多的铁梯上,很快那些汗水又干掉了,只剩下微微有些发粘的触感。
冷热交替其实是很容易感冒的,但两人都是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自信的主——不自信也不可能徒步爬了五六十层楼的阶梯还没吐舌头——不过继续聊天下去可能会导致呼吸愈发急促无端增大体力的消耗,所以两个人都沉默了,只是偶尔转过头去俯瞰东京的夜色。
大概只有脑子进水或者闲的无聊的人才会这么干,但两个人竟然真的就没什么考虑的慢慢走了这么久,等会下楼他们还要走同样的路程,真要是爬上顶端再下来的话,怕不是天都亮了。
“本来打算去特别瞭望台的,但上去应该也坐不了多久了,我们来的有点晚了。”伊织暂时停下了脚步,估算了一下时间。
“我们可以跑上去。”楚子航建议,他们都还留有体力,也就只有混血种敢这么干了,其实只要他们愿意累一点,跑个来回都勉强可行。
“算了,上去说不定还有保安。”伊织摇摇头,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汗,不顾及灰尘在楼梯转角处坐下,反正她穿的运动裤回去也要换了,“就在这里看看风景吧,应该差不多两百米高了,十米算三层的话,这里和民房的六十层差不多高。”
楚子航在一旁跟着坐下,这里的风很强劲,两百米的高度,周围没有平台只有东京塔内的高速电梯轨道和他们脚下几乎没有人会经过的铁梯,这里离大地很远,但是抬头因为城市的光污染也看不见星河,离天空更远。
天地所不能及之处,是畅所欲言的好地方,甚至能比封闭的摩天轮更加私密,在这里说的秘密连鬼神都听不到。
“好久没有这么随心所欲过了,虽然做的事情在楚君你看来可能会有点无聊。”伊织说着,“谢谢你陪我走这么一回。”
“深夜爬东京塔在大部分人看来可能挺无聊的,但其实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楚子航说,他并不介意走这么一遭,就当运动了,他平日里每天也会有不小的运动量。
“也就今天我会这么无聊了,我指的是过了十二点的今日这一天,现在是这一天的凌晨。”伊织轻笑着,“我们神社的传统,我是神社的巫女,哪怕离开了神社我也是巫女,在心里供奉着神明,但每年的这一天和我生日的那一天,我可以暂时脱离巫女的身份,成为普通的人,这两天我一般都会显得放肆一些,因为神明大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关注自己的放假了的巫女的一举一动。”
“你们真的相信神明能看得到伱们?”楚子航问。
“谁知道呢,只是信仰这种东西,要满足的其实是自己。”伊织耸了耸肩,平日里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好歹我这个巫女一年还有两天假,可以畅所欲言随便做些什么,只要不犯罪,神明大人都不会责怪下来。”
楚子航默默点头。
“所以白天回去睡觉的话,傍晚起床还有六七个小时的时间,我还没想好去哪里玩。”伊织打了个浅浅的呵欠,“明晚肯定没有机会潜入源氏重工的,极乐馆周围的包围圈还没成型,至少要后天晚上了。”
楚子航没有说话,伊织又自顾自地说:“对了,楚君愿意讲讲自己过去的故事吗?我今天说了挺多我自己的经历了,有点想听听你的。”
“……我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感觉没什么好说的。”楚子航委婉地拒绝了这个要求,以前他和舒熠然分享过自己的过去,但是伊织……楚子航现在和她算是搭档,但是楚子航看不透这个巫女,信任度还不够高。
“没事,不想说也没关系。”伊织毫不在乎,她似乎只是想趁着今天多说说话,“我可以跟你讲个秘密,平常时候你问我我也不会承认的那种,而且就算是这两天,我也只敢在这种无天无地的位置说出来,你可以当它是个故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和你讲这件事,大概是觉得你比较亲切。”
“什么秘密?”楚子航略微有点好奇。
“关于神明和我们家的秘密。”伊织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平日里我是绝对不会谈论和承认这个问题的,一年里我只有两天会诚实一些。我们家供奉的神明其实不是什么多头的大蛇,或者说现在不是,很久以前,大概从一千年前开始,芦名家还在福岛的时候,我们确实供奉过一段时间巨蛇,一直到室町幕府的时代,芦名氏都自称是会津地区的守护,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快六百年,直到伊达政宗率领联军攻破了芦名盛氏重铸好没多久的黑川城。”
楚子航听伊织简要地说过这段历史,但下面伊织说的话他便从未听过,甚至连大多数历史学家都没有听过。
“其实那个时候,芦名氏还没有彻底退出会津地区,我的先祖依然盘踞在那里,等待着重新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没过几年,那时伊达政宗已经投诚于德川东军旗下,后来被封在了现在的仙台地区,仙台市的市政基础便由他奠定。”
“如果你熟读日本历史,你会知道伊达政宗走后,会津地区封给了浦生氏乡,他死后则由其子蒲生秀形接任。中途这里还被转封给了上杉景胜,但最后还是回到了蒲生秀形手里。”伊织说,“但其实上杉景胜当时并不是被减封了,才把会津重新还给蒲生家,他逃走了,而蒲生秀形重新接手后这个领主已经有名无实,我的先祖在上杉景胜当封时发起了反击,实质意义上夺得了会津地区的控制权,只是后来的幕府以这段经历为耻,绝不允许人提起,连史料都修改了。”
历史固然精彩,但这好像还算不得什么秘密,幕府的耻辱或许是芦名家的荣耀,但何必要挑在这个日子在这个地方才敢说?
“上杉景胜,是蛇岐八家上三家中上杉家的人。”芦名伊织缓缓地说,“他是下一代的皇,本该在老皇死去之后登临幕府暗面的大宝,成为类似影皇的人物,甚至能左右幕府的高层,但他却在年轻时于会津大败,最后没活多久就郁郁而终。”
楚子航觉得不可思议,“你们的先祖连伊达政宗都敌不过,但竟然能打败一位皇?”
“伊达政宗并不弱,他的军队太强了,单兵战斗力并不足以挽回天倾的局势。”伊织摇摇头,“而且那个时候,蛇岐八家的老皇也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