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两个人走在步道上,绘梨衣的衰弱是因为龙血侵蚀,但是她的体力并不差。
步道附近的风景很好,以前舒熠然会带些课外书来学校看,夏弥基本也都借过,其中就包括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小说里的人就在这条步道上走过,温馨融洽,但自始至终俩人谁也没有向对方倾吐一句爱慕之言,彼此之间的感情处于似乎觉察又似乎没有觉察之间,邂逅就是告别,告别就是永别,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舒熠然当时都没有看懂那本书,也不知道他现在理解了没有。
今天的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顺着叶片的缝隙洒在步道上,她们迎着光前进,带着青春的活力和放纵。
因为游人的存在山间并不清幽,两个女孩子的脚程原本很快,不过路上出现的花朵和松鼠总是能拖慢她们的步伐。虽然晚上夏弥说了要回东京,可既然是出来旅游的,就该静下心来欣赏沿途的风景。
游玩不是将众人围簇的地方记录进照片里,再在前方摆上一个poss,而是记住那里真正让你觉得有些开心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只偶然溜到路上的抱着松果的松鼠,或者一株长得有些奇怪的植物。
这是个很美的季节,天气不冷不热,水声伴着步道,便有薄雾飘散在郁郁葱葱的林间,藤蔓上坠着粉白色的小花,鸟鸣声作为溪流的伴奏,一派山间福地的景象。这里是天城山,横贯伊豆半岛东西,从中间将伊豆一分为二,分别称为北伊豆和南伊豆,两边完全是不同的景致,有时甚至是不同的天气。
舒熠然以前去过许多地方旅游,不会把这种当一回事,但夏弥作为人类游览的地方并不多,对绘梨衣而言更是极为难得的体验,两眼都写着新奇。
路过一道溪水分流的时候夏弥把运动鞋袜脱了,赤脚踩进冰凉而清澈的水中,水下都是圆润的卵石,踩上去刺激的有些微微的舒爽。绘梨衣看的有些羡慕,但她不敢脱掉丝袜,黑色的丝袜掩藏的是脚腕处青黑色的血管和皮肤病一样块状的龙鳞,看上去甚至有些瘆人。
龙血一面强化她一面又在杀死她,再拖延下去,绘梨衣会彻底压制不住龙化的冲动,要是自然而然的龙化的话,她觉得自己大概会死在那独特的禁制之下。
绘梨衣猜到那个禁制从何而来了,但她觉得这样挺好的,有了限制,她或许可以避免自己伤害到更多的人。
再出发后不久就是天城山隧道,只有四百多米长,走出去步道旁边的植物颜色明显更深了一些,夏弥想着这条路上会不会有人模仿小说开一个客栈,就果然有一个古风的小民宿建立在离河津七泷不远的地方,墙上还放着改编成电视剧的《伊豆的舞女》的剧照。
“今天时间不太够,下次来可以在这里住一天。”夏弥说,绘梨衣只是乖巧地点头。
两人从修饰的很好的民宿门前经过,夏弥想起了以前阅读的桥段,人类的文字真是一种奇特的东西,甚至能让她都有些触景生情的感觉,哪怕她以前从未来过这里。
其实那篇文章就像是散文而已,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强烈的情绪,但如果真的读完了,却总有种不太想忘掉的感觉,这或许就是“物哀”的魅力了。
所谓的河津七泷,是沿着步道有七条不同的瀑布,其中大泷就是著名的温泉所在地,这里甚至允许穿着泳衣泡温泉,边泡边观赏瀑布,但绘梨衣的身体决定了她们必须要找私人的温泉池。这里伫立着两尊铜像,是小说里的“舞女”和“我”,这本书在日本的影响力很深。
连串的瀑布对于绘梨衣来说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她尝试伸手去接些水雾,还打湿了半边头发,作态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步道在天城山隧道前是一半,过隧道后是另一半,所以路过河津七泷后以两人的速度四十分钟就到了尽头的汤野,沿着河津川温泉旅馆林立,其中就包括福田家旅馆,这里是小说里重要的地方,不过夏弥定的是街道末尾一家以私密性著称的旅馆,名字叫城野。
此时已经是黄昏的时候,夕阳沉沉地挂在天边,夏弥和老板预约了两个小时以后的晚饭,锁上了房间的门。
这里的高级套房铺设的还是榻榻米,并不大的一间,附带单独的温泉庭院,庭院地面上铺着统一的青色鹅卵石,和旁边的房间的温泉庭院用竹墙隔开,竹墙边种植着许多灌木,顶部是尖锐的造型,隔音不太好,但是防偷窥做的很不错。
这里的温泉都是靠山吃山,是从山上流下来的,通过竹管引过来不断循环,所以季节不同甚至会有些许水位上的差距。
这不是绘梨衣第一次泡温泉,蛇岐八家的老神社旁边就有温泉,但是此处天地寂寥,泡进水中后竟然有种真正得享自由的感觉。
夏弥盯着绘梨衣看,这算是两人第一次“坦诚相待”,夏弥这才发现这个看似幼稚低龄的女孩其实比想象中发育的还要好。夏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嫩白的脚丫,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早知道就不来温泉了……
泡温泉的时光安静而舒缓,夏弥心中有事,而绘梨衣则是习惯了呆在一边像是小树一样一动不动,所以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皮肤泛红才从水中出来,擦干身体穿上浴袍等着服务生送来晚饭。
晚饭是寿喜烧和生鱼片,配了猪肉味增汤和土豆烧肉当作附菜,还有清口的白萝卜泥和拌海带。夏弥额外点了两瓶烧酒,其实她还没满二十岁,但是猛鬼众帮她和舒熠然办的假证上写的信息都是成年了的。
龙血会帮她们高速的分解酒精,所以两人不用担心醉倒的问题,但是很快她们的脸上都泛起淡淡的红晕。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半,夏弥还答应恺撒要在今晚赶回东京,但她却丝毫不提这件事,只是同绘梨衣一起大快朵颐。
吃完饭夏弥竟然把被褥铺了下来,一副要留在这里过夜的样子,绘梨衣有些惊讶,在小本子上写来问:“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在这里住一晚,等会还想泡温泉可以再去泡泡,跑完记得洗个澡。”夏弥说,“今晚我们在这里睡觉,睡醒了以后,会有人接你回家。”
绘梨衣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对夏弥有着绝对的信任,夏弥则是看着对方如瓷娃娃一样的眼神,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铜像。其实小说里那个舞女擅长的是敲鼓,但这里也没有鼓,所以夏弥对绘梨衣问道:“会跳舞吗?”
“会的,夏弥姐姐想看吗?”绘梨衣写字的速度很快。
“想看。”
绘梨衣穿着浴袍站起来,她没有带巫女服,但擅长的依然是属于巫女的舞蹈,于是夏弥熄灭了电灯,只有桌上的白烛幽幽,把绘梨衣的影子投射到墙上。
于是绘梨衣舞动起来,并不是现代舞蹈热辣急促的节奏,而是柔美的古风舞蹈,她挥动着宽松的袖袍,就像是神话里的神女探身,用身段演绎着传奇的故事。
夏弥竟然看的有些呆了,巫女的舞蹈就是对神话的演绎,而且绘梨衣的舞蹈彷佛书写着故事。过去的蛇岐八家里有人掌握了以人类之身的舞蹈来演绎龙文的技巧,并将其美化后传了下来,绘梨衣并没有用舞蹈来释放言灵,只是把一段过去的事融合在了舞中,就连她被投射在墙上的影子,都带着可以被解读的信息。
对于夏弥而言,这种舞蹈是可以阅读的,她似乎看见了遥远的古代,一座铜柱从无垠的海洋中升起,铜柱下是青涩的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他们是兄妹,但他们却在铜柱下缔结了神婚,从此创造出了日本的神国。
各国的神话里这样的故事都屡见不鲜,比如伏羲和女娲,再比如宙斯和赫拉。
“真美。”等到绘梨衣跳完,夏弥夸赞道,随后她又说,“今晚陪着我睡怎么样?”
绘梨衣擦了擦脸上的薄汗点了点头,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哪怕说出这话的是舒熠然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她在这方面的知识相当单薄。
随后两人又一起去泡了泡温泉,一起洗了个澡,睡前夏弥坐在绘梨衣的身后帮她吹着头发,真的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两人。
“绘梨衣的发质真好啊。”夏弥感慨着,她的手指从那些顺滑的发丝中穿过,感觉自己像是在触摸绸缎。抛开其他的不谈,绘梨衣真的是个很美的女孩子,本该有着属于自己的很好的人生。
但是世界就是这样,从古至今,由龙及人,它剥夺着生命的希望,留下了遗憾与不甘,过去了的绝望,都只是历史的尘埃,无人会记得。
光是耶梦加得见过的悲剧都数不胜数,其实不多绘梨衣一个,只是这次大概是和舒熠然扯上了关系,她最近的心神一直不太宁静。
但是舒熠然也没有多在乎绘梨衣的命,毕竟他还亲口对夏弥说事不可为杀了绘梨衣也不是不行,这个世界真正爱绘梨衣的大概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死在了天空树下。
两人换上轻薄的睡衣,现在山里的天气不热,于是夏弥干脆抱着绘梨衣一起睡,绘梨衣不能说话熄灯后也就没有了什么聊天时间,很快她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今天的旅行下来绘梨衣是真的累了,夏弥的手指从绘梨衣的脖子上略过,感受着那坚硬的龙鳞。
绘梨衣的娇躯柔软异常,但是手脚和脊骨处已经生长出了细小的龙鳞,如果没有血清进行治疗,很快她将彻底向龙的一方坠去,那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堕落和死亡。夏弥其实是可以救她的,但是夏弥不会那样做,她或许会升起恻隐之心,但是她更看重的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起吞噬芬里厄来,白王的基因是更好的选择,在那几千年的孤寂里,只有芬里厄一直陪着她度过那漫长的黑暗,所以她宁愿冒着巨大的风险来面对日本的局势。
夏弥躺了几个小时,她一直没有睡着,只是怀里的绘梨衣彻底睡熟了,像是小猫一样微微蜷缩起身体,往夏弥的怀里挤。绘梨衣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那是樱花沐浴露的气味,夏弥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随后慢慢地把自己抽出来,缓缓起身走到庭院里。
她关上了身后的拉门,眺望着天上的月光,恺撒一直都没有联系过她,大概早就有所猜测,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夏弥并不是打算放绘梨衣一条生路,而是要把这个女孩儿送回囚笼里去。
夏弥打出了一个电话,很快那头就传来年轻女孩子“莫西莫西”的声音,这是本家的24小时客服电话,也只有日本公司化的黑道才能诞生出这样的东西。
“转告你们大家长,上杉家的家主现在位于伊豆河津川旁边的城野旅馆,最靠近河岸的那个套房。”
夏弥说完就挂了电话,最近上杉绘梨衣是停留在本家的悬红名单上的,提供线索者就可以得到五亿日圆的奖赏,接线员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本家的人两个小时内就会到来,这还是考虑到低级别的人不够格直接来接手绘梨衣的缘故,想必就连那位大家长也会直接登上直升机吧?
伊豆这个地方本就是为了离别准备的,而且是说不出太多心里话的别离,就像小说里一样,甚至没有一句蕴含感情的“さようなら”。在把绘梨衣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夏弥就下定了决心,绘梨衣就是那个要被放弃的舞女,舒熠然可能会很失望,可夏弥不想管这么多了。
命定的预言终将会到来,她要在诸神的黄昏之前做好一切的准备,为了那个目的,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也会一个人登上王座,踏着舒熠然乃至于芬里厄的骨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