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熠然等在学院的列车站台上，风撩起少年有些长的额发，遮住了小半边眼睛，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金色的光芒顺着铁道流淌，涌进了远处的山谷之中。
很快地面微微震动着，自日本回来后舒熠然都快对这种情况有PTSD了，他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后熟悉的CC1000次列车驶入了站台，那个幽灵般的检票员隔着老远对舒熠然挥手，舒熠然也微笑回应。
列车停了下来，随着车门缓缓打开，阔别已久的人终于再度重逢。
行李被丢在了原地，下车的苏茜张开双臂给了舒熠然一个拥抱，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人之间从不需要什么招呼。
“姐，任务顺利吗？”
拥抱过后舒熠然很自然地帮忙提起行李，他也不担心什么机密不机密的问题，校长默许了舒熠然知道这些事情。
“挺顺利的。”苏茜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两个月她都没回来，斩首者的实习任务中途肯定没法离开，而且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孤狼行动和执行部单线联系的状态。
两个人并肩走在从车站到宿舍楼的小道上，夕阳在身后把他们的影子拉成两条修长的线，在不远处交汇在一起。
“夏弥……”苏茜试探着开口，夏弥也是她的朋友，但是舒熠然的情绪肯定是更汹涌的那个。苏茜习惯了隐藏起自己的喜怒哀乐，优先照顾舒熠然的感受。
“姐，有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舒熠然只是很平静地说，“夏弥就是大地与山之王。”
苏茜的脚步骤然停下，此刻最后的余晖沉入山间，黑暗铺天盖地，彷佛吞噬了所有的光。
“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舒熠然继续说，声音很轻，“所以我杀了她。”
“……原来是这样。”苏茜深呼吸着，舒熠然什么都会跟她说，但这件事就连苏茜都会感到眩晕，她和夏弥也当了好几年的闺蜜，几乎把夏弥当成了自己的妹妹，甚至有一段时间觉得夏弥迟早是要嫁进自己家来的。疼痛的情绪从她的心里再度升起，但是她最先想到的依然是舒熠然的内心该是什么样的。
大概很疼吧？比自己还要疼。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容不得一点温情和美好。最重要的是，舒熠然竟然连夏弥都能下得去手了，自己的弟弟真的变了很多。
“姐，我觉得我可能错了。”舒熠然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是我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想到什么更对的方法。”
苏茜从背后抱住了他。舒熠然是比苏茜要高的，所以苏茜的脸贴着舒熠然的后背，这个拥抱如果被外人看到甚至会以为是情侣之间的拥抱，但是此时彷佛要倒下的偏偏是高大的舒熠然。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了。”苏茜只是这么说，“无论如何，姐姐都会陪着你的。”
舒熠然整理了一下情绪，日本之行他有很多话想找人倾诉，但是这个世界上能无条件听他说的人只有苏茜。他们还是先返回了苏茜的寝室，此时诺诺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去参加学生会的活动了。
“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我说。一条一条慢慢说，我在这里。”苏茜坐在舒熠然的旁边，她明明更娇小一点，却伸出手轻轻摸着舒熠然的头，像是母亲安慰着孩子。长姐如母，这句话经常是没错的。
“我在日本遇到了一对兄弟，他们彼此之间其实都很爱对方，从小相依为命……”舒熠然慢慢地把自己的经历分拆开讲出来，第一个就是源稚生兄弟的故事，“……最后只有哥哥活了下来，其实他们之间最在乎应该还是彼此，但是时间和经历把情感酿成了仇恨。我和夏弥也有点像这样，只是夏弥没机会回来找我复仇了。”
“你和夏弥，我不会说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因为说白了，我成为斩首者不是为了什么守护人类的理想或是继承秘党的信仰，只是希望自己有能力帮你。”苏茜说，“我们不会和那对兄弟一样，就像我所承诺的，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决定。”
舒熠然微微一震。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我其实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更何况你总是那么让人放心，你比我更在意这世间的公理。你其实和你故事里的那个哥哥很像，都是坚持着自我的小孩子，倔强、坚忍，喜欢把一切都自己吞下去。”苏茜侧身让舒熠然能靠在自己身上，“不过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弟弟，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倾诉，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可以跟我提，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网上好像把我这种称为弟控……不过没关系，我乐意。”
“那如果我真的是个怪物呢？”舒熠然问道，“要毁灭整个世界的那种怪物，恶贯满盈，血债累累。”
苏茜半秒都没有犹豫，“那么小怪物先生，请问你毁灭世界的时候，需要一个姐姐吗？”
舒熠然感觉有酸涩的情绪流过心脏，转过咽喉，汇入鼻腔里，那种情绪汹涌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压抑了这么久，一直戴着坚硬的面具，却在苏茜的几句话之下破功了。
“姐，我其实不想杀她……我不想杀她……”
“我知道的，我们家熠然是好孩子，错的不是你，也不是她。”苏茜搂住了舒熠然，她的语调极尽温柔，“哭一场吧，姐姐在这里呢，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舒熠然没有说话，但苏茜确实感觉到了肩上的某种温热，舒熠然上一次流露出这种情绪还是在三峡之下第一次看到康斯坦丁的时候，那时候引动他情绪的是灵魂中的某种东西，而并非他本人。但今天舒熠然彻底在苏茜面前放下了名为坚强的伪装，眼泪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每个人都会有复杂而委屈的情绪无法压抑的时候，或是临近崩溃的时候，舒熠然同样如此，好在他还有苏茜，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避风港，就算如小孩子般哭泣或者撒娇也会被温柔地接纳。
这样的时光，似乎会延续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