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没有路能出去，这是楚子航最后得出的结论。
城市内部很可能是高辐射区，但他们只能往里走了，他们用车上的塑料制品披在身上做成了建议的防护，随后开着车往城市的废墟中走，像是主动奔赴火场的老鼠。
盖革计数器鸣叫的依旧尖锐，车轮越过了街道的残痕，零没有再实时地汇报上新的数据，毕竟从声音上就可以判断辐射数值一直没有降下去多少，只是大概没有到直接致命的程度，零也就不再提起。
“这座城市是被什么毁掉的？”路明非把口鼻闷在纺织物里，“核弹吗？”
“有可能。”楚子航回应，“周围的建筑残骸都有被高温烧融的痕迹，可以想象那一瞬间爆发的威力，就像是核弹引发的火焰一样，而且这里还残留着这么高的辐射。沙皇家族是怎么看这片地方的？”
“言灵爆发。”零言简意赅。
“烛龙倒是有可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但是辐射从何而来？”
“烛龙的高温能把这座不大的城市彻底焚化掉，在这里爆发的不是烛龙，不然建筑残骸不会这么完整。”零说，“有可能是归墟。”
“我记得言灵课上说归墟最大的效果是引发巨大的海啸。”
“对，归墟是海洋雨水之王的言灵，所能引发的海啸甚至比两个多月前神苏醒时自然引发的海啸还要恐怖，但是在没有海水可以牵引的地方，这个言灵也是能够发动的，通过另一种形式。”零解释说，“毕竟海洋与水的一个关键权能是物质的形态转换与能量释放，比如这一系经典的言灵神悖或是九婴，水在三态转化中所释放和吸收的能量是这些言灵造成杀伤的关键。”
“所以？”
“看这座城市的街道上的渠，和城外刚刚的地形，这座城市很可能是有护城河的，而且河水还被引入了城内，这是很不常见的设计，可能是出于某种宗教的目的，这些水道就像是祭神的印文——有可能在古代这座城就是用于祭拜海洋与水之王或是某位与水有关的神灵的。”零指了指那些甚至会横贯街道的沟渠，它们同样支离破碎，“在末日来临的那一天，一个言灵被释放了，从城市的中心开始，水的形态发生了改变，而且是根本意义上的改变——水中处于游离态的氢原子部分转变为了氘和氚。”
“刀和什么？”路明非有些卡壳。
“氕氘氚，氢原子的三种同位素，其中氘和氚都是热核反应重要的原料。”楚子航理解了零的意思，“所以你说这有可能是归墟或是其他海洋与水一系的言灵，它通过改变水的状态引发了核聚变一样的效果，就像是小当量的氢弹。”
“我了个大槽？用水手搓氢弹？这龙族是要上天？”路明非傻眼了。
“无论如何，这个言灵的等级不下于莱茵，龙王级的使用者都可能无法在其中幸存。”零继续说，“其实核聚变会比核裂变更加清洁，所以哪怕反应不完全，城市中心的辐射等级大概也不会继续上升了，甚至可能会比被护城河环绕的城市周围更低一些——现在这里只有1.4伦琴了。”
终于抵达城市的中心之后，三人看到的是一片巨大的凹陷。
过去这里可能是一片广场，也可能是恢弘的行宫，但如今只剩下彷佛天坑一样下沉了几十米的废墟，废墟中土石凌乱，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
不管这座城市辉煌时是什么样子，在那一天，那个言灵爆发之后，一切就突兀地画上了终止符，连带着里面生活着的所有人一起，如此突兀，如此……不讲道理。
只是对于现在的人来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历史，连残响都没有半点儿。
“这不像是一个尼伯龙根。”路明非犹豫着说，“我见过类似的地方，在京都，但那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这里的环境也给我和那时一样的感觉，都只是对过去的留影，所以显得狭窄而片面。”
“如果这是虚假的，我们要怎么从这里出去？”楚子航倒是没经历过京都的记忆，他只是后来去过平安京和夜之食原，但这种层叠的虚幻空间没有任何经验。
“嗯……找到异常点？”路明非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
“最大的异常点就摆在你们面前。”零说，“我们或许需要下去看看。”
三个人带上基础的装备，沿着地面的沉陷慢慢向下，这里的一切都是死寂的，连盖革计数器都安静了下来，爆炸的中心反而没有多少辐射，这让楚子航想起了那个苏联人用氢弹炸水库的故事。
1965年1月，苏联在地下178米处引爆了一个14万吨TNT当量的氢弹，开辟出的空间用于建立水库，为了打消民众的疑虑，苏联原子能部长亲自跳下去游泳饮水，以此来证明水库的安全性，相比于其他的核武器，氢弹确实称得上高效清洁。
“辐射归零了。”下降到一半左右，零突然说。
路明非没停住继续往下走了两步，于是整个世界就像是被覆盖了一样，他上一秒还踩在碎石堆上，下一秒一脚踩碎了冰面，整个人差点掉进水里去，还好楚子航拉了他一把。
“这里的空间结构就跟这个尼伯龙根的入口一样，通过某些路线走，会毫无征兆地进入到不同的空间里去。”楚子航把路明非拉起来，三个人此时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旁边是被冻住的湖面，根据路明非刚才的以身试险，冰层显然很薄，骤然降低的气温让路明非打了个寒颤。
确实毫无征兆，路明非踏出了那一步，于是就连零都被拉了下来，从坑谷到冰封的湖边，人的肉眼都反应不过来周围环境的变化，给人以微微的眩晕之感。
湖面的周围是覆盖着积雪的树林，三人都是短袖，但零和楚子航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只有路明非冻得瑟瑟发抖，为此他们立刻决定要赶紧离开这片空间，接过转过一段湖岸，不远处的火光映入三人的眼帘，火光周围坐着几个留着辫子的人。
“不知何方来客？”
就在楚子航三人看见火光的时候，对面的人也发现了他们，为首的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的男人率先站起来，他穿着古朴的大褂，一甩脑后的辫子，“在此绝地之中，相逢即是有缘，吾乃陕甘总督，升允是也。”
楚子航深吸一口气。
他听过升允这个名字，舒熠然当时解释说是一百年前的陕甘总督，慈禧钦点的大员，如今却在尼伯龙根里见到了，这个人怎么能在尼伯龙根中活上一百年？他身边的人都留着辫子，应该是他的随从或者侍卫，这些清代的人一直留到了现在？
可这根本说不过去，升允在外界一直活跃到1931年，如果尼伯龙根中的人是多罗特·升允，那么之后的那个顽固不化的保皇派又是谁？
“这个拍古装戏的老大爷是什么情况？”路明非悄悄问零。
“不知道。”零冷冷地说。
“吾等也刚来此地，尚未摸清此地规律。”升允说话时一直昂着头，身上的官僚气场很足，“不知阁下从何而来？如此衣料，莫非是东洋之人？”
“中国人。”楚子航决定强势一点。
“那为何奇装异服？”升允皱眉，“莫非是留学人士？”
“不，因为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楚子航直截了当地说，“现在的中国大地上，已经没有了所谓的王朝。”
“这不可能！”升允眼睛都瞪圆了，“本官是奉太后的旨意……”
“外面已经是一百年后了。”楚子航丝毫不留情，“伱所谓的太后，死在了一百年前。”
“烂柯人……”升允不愧是读书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典故，“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我还没有为大清把龙脉带出去，怎么可以过去一百年？本官凭什么信你？”
“你要带的龙脉，就是你身边的人？”楚子航拔出了村雨。
升允的身旁的那些人站了起来，他们穿着易于行动的便服，提着朴刀，一共五个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是眼睛里闪烁着金色的鬼火，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路明非抖了一下，他想起昂热对他讲过的夏之哀悼的事件里，那些穿着武官服饰嘴巴被缝起来的汉子，和升允身旁的人何其相像？
当年初代狮心会的覆灭，多半真的和清王朝有关！
“国家动荡，任何力量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升允震声说道，“你说外界已经过去了百年，可有证据？若是没有，欺骗一位正二品官员，可知该当何罪？”
“你将身边的人转化为死侍，背弃为人，又该当何罪？”楚子航抬眼道，他本就是个杀胚，此刻已经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放肆！”升允怒喝。
古老的证言响起，周围的寒意都被驱散，君焰的领域爆发式的扩张，楚子航一刀斩下带着日冕般的弧光！
汉子们纷纷出刀，他们的血统绝对不弱，不然何以能合力伤到梅涅克·卡塞尔？
楚子航直接动用了爆血！
村雨一刀斩断了两名汉子的手臂，还有一人的咽喉，一柄朴刀突破了君焰的防线趁势攻进楚子航周身，持刀者的手背上密布着龙鳞。
这柄刀没能落下来，黑色的军刺后发先至，刺穿了持刀者的手腕，截断了这一次的进攻。
路明非不善于近身格斗，但楚子航和零可都是其中的好手。
君焰的爆发就像是怒吼的火神炮，强行撕开了对方的阵型，零帮楚子航化解了一击后直接控制住了升允，她可不会客气，持着另一柄军刺洞穿了这位陕甘总督的掌骨，钉在带着积雪的冻土上。
战斗结束的并不慢，零和楚子航合力对付五名死侍还是不成问题的，当军刺切断最后一个死侍的颈椎后，那一帮人里还有力气叫嚣的就只剩下了升允。
“放……啊！”升允从痛苦中回过神来才骂了一个字，零就把第二柄军刺拍进了他的肩膀里。这个俄罗斯女孩下手也从不手软，属于见血不眨眼的狠人。
“我们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零说，她的黄金瞳逼视着升允，让这个位高权重的陕甘总督大脑一片空白。
龙血或许才是最大的阶级提现，比任何权力分级提现的都更加直接，弱者甚至无法直视强者的眼睛。
零的眼中闪过璀璨的光华，她赤金色的瞳孔像是太阳那样绚烂，升允无法挪开目光，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经历在脑海中浮现，零没有直接读取里面的信息，那太多了，这样做只是为了方便对方回想，以及让升允升不起反抗之心。
“你为何而来？”零冷冷地问。
“……此地……有真龙，朝廷需要真龙……”升允喃喃着说，“蛮夷势大，别无他法……”
楚子航提起了刀，路明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升允的身体竟然在从下而上逐渐融化，但是他浑然不觉，只是自顾自地回答着问题。
“此地创千万年未有之变，是长夜里唯一的希望所在……太后欲要救国，我来此之后，寻得了…………”
当融化的幅度终于蔓延到脸部的时候，升允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对了，我已经成功了。”
随后他整个人就崩溃了，红色的液体从其体内流出，又化作烟气消散，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是什么情况？”路明非大惊，“他投胎去了？”
“这不是真人，是过去的残响，或者说留下的影子。”零此时说，“残响的精神并不稳固，可能是在黄金瞳下崩溃了。”
路明非当即就想起了城市记忆中的那些人，或许是一样的道理，这些是由精神元素拓印下来的过去的痕迹，几乎相当于往日再现。
只是京都是由青铜与火之王布置下的炼金矩阵，那这里呢？那位劳模莫非也来过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