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死亡之岛只是一段投影一样的东西，没有维持多久就开始消散，星辰也开始归位，路明非觉得自己今生今世大概都忘不掉这两座岛了，它们就像是一段烙印刻在人的心里，令人心生畏惧。
零捏紧折刀，她警惕地看向周围，刚才天象的变化范围太大，只要是在这个空间之内的人就不可能看不见，如果尼伯龙根中还藏着其他的生物，现在也该出现了。
一阵风从山顶上吹过，撩动了零淡金色的发丝。
零回头看向山谷的方向，更多的风从那边吹来，满山的树木都在摇晃，海面上涌起了波涛，层层叠叠地拍向岩壁，破碎成无数的浪花。
“怎么了？”路明非有些紧张，而零则是死死盯着崖壁的方向，镜瞳似乎看见了什么，那是元素的躁动，而她曾经见过这样的声势。
在那场她变成了猫的幻境里。
大地微微抖动起来，气温开始降低，更多的狂风涌起，从一个点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言灵·湿婆业舞。
刚才的天象变化确实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而对方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当那场灭世的舞蹈被跳起，整个尼伯龙根都将被大地的涌动所埋葬。
芬里厄，零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名字，这里一定有什么芬里厄一直在找的东西，现在跳起湿婆业舞或许是已经得手，或许是有什么东西一定不能让他们看见，或者说不能让路明非和零背后的人看见。
这位藏了这么多年的大地与山之王，究竟知道多少东西？又在瞒着什么秘密？使用湿婆业舞，他自己也要付出代价！
“离开这里！”零对着路明非喝道，“这个尼伯龙根要毁了！”
“什么东西？”路明非大惊，“地震了吗？”
“走！”零拉着路明非开始飞奔下山，他们的潜水装备还在海岸边，完整的湿婆业舞需要不短的准备时间，他们必须在这里坍塌之前逃离尼伯龙根，不然不管是留在岛上还是潜进海里都是死路一条。
魔鬼也有计划出现疏漏的时候，谁都想不到对方上来就是湿婆业舞糊脸，连面都不见一见，这绝对不是常规手段。
这就好比动画片《百变机兽》里，暴龙神开局就高喊着后备隐藏能源冲向只有一个霹雳火的洛洛来了场绚烂的烟花同归于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暴龙神疯了。除非芬里厄已经掌握了某种能对抗湿婆业舞的反噬的方法，可是这真的是能做到的事情吗？
言灵发动的时间比零想象的还要快，他们还没到达海边的时候，大地就已经剧烈地震荡起来，这个时候再下海就很有赌命的意思了，被地震掀起地海潮连万吨的巨轮都会被吞没。
退后的路已经被堵死，可如果留在岛上硬抗湿婆业舞的冲击波的话，大概只有超人才活得下来吧？
山崖开裂了，沉重的大地被抬升，这一幕像是末日片里的场景，天灾爆发的那一刻，人类只是无助奔逃的虫豸。路明非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景象，当那种威力真正被爆发出来的时候，某种强烈的心悸感席卷着全身。
“我在这里呢。”路鸣泽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于是一切天崩地裂的场景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零也静止在了滔天的海潮前，这骇人的场景下，只有少年和男孩站在将倾的天地间。
“交换么？”路鸣泽问。
“不干。”路明非回答的干脆至极，“上来就遇到这种事情，这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我安排什么？安排一个龙王去跳湿婆业舞？”路鸣泽白了他一眼，“我让他直接出现在你面前把你身旁的俄罗斯妹子抓了我们达成交易的概率都更高好吗？”
“那这里的龙王发了什么疯？”路明非不解，“上来就要天地同寿？”
“这里是天上的岛，也是地下的岛。”路鸣泽说，“那位龙王觉得这里埋藏的秘密一定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
“什么秘密？”
“我怎么知道？你当我是神那种不好玩的东西吗？”路鸣泽说，“不过我来都来了，可以帮哥哥你看一眼，就当满足你的好奇心了，不过能看到多少东西我也不好说。”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的时候，彷佛世界都在终末之中颤抖，路明非觉得自己的视力忽然变得很好，他透过破裂的山石间往下看，刚才去过的广场分崩离析，那些石雕砸在地上，从中流出猩红色的血液。
他看到了锁链，无数的锁链，从地下冒出头来，这些锁链最细的都有胖子的手掌那么粗，像是无数红黑色的蛇从地下冒头，吞噬着视野可见的大地。这些锁链束缚着什么东西，它们明亮起来的时候，周围的土地都化作熔岩。
这似乎是囚禁之地又好像是处刑之地，如果真的有人被这样的锁链束缚，那又该是何等的残酷。
“枷锁。”路鸣泽轻声说道，“难怪他要毁掉这一切……”
“枷锁是什么？”路明非抓紧时间问。
“世界该是什么样？你曾如此对我讲：皇帝坐上王座，枷锁戴在我身……”路鸣泽轻声哼唱着一首儿歌，“这里就是枷锁，囚禁着过去，过去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之一。”
“什么秘密？”
“这个情报要拿四分之一的生命来换，交换的话我尽量在半个月里把答案给你。”
“滚啊。”路明非说。
“好嘞，该看的也看到了，小的这就滚。”路鸣泽笑嘻嘻地说，“祝你们能在湿婆业舞里活下来。”
他说完就消失了，路明非这才意识到周围依然是那恐怖的末日景象，海浪像是山峰一样拍打过来，在被海浪卷进海中的最后一刻，路明非看见了从岛屿底下升起来的东西。
那是一座巨大的祭坛，上面刻画着神性的十字，十字中间似乎有一道人形。
下一秒他就被卷进了水里，浪潮像是墙一样摧毁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山岩，天与海的交界处忽然变得明亮，像是有火焰席卷了整个海面，岛屿开始沉入大海，海床则像是发怒的巨龙一样起伏。
路明非呛了一大口水，几十万吨乃至于更甚的岩层在海啸前轻而易举地崩溃，光芒从地到天又从天到地，尼伯龙根的存在性都遭到了破坏，这就是湿婆业舞，上一次有人跳起这个舞蹈，把印度的一座城市化为了如今的死丘。
那个小魔鬼真是绝情，说走也就走了，这样恐怖的天灾下，路明非根本无法浮出水面，被尼伯龙根计划加强后的身体也没法在水下呼吸，他有一种自己就要跌入水底的错觉。
如果死在这里的话，大概就连遗体都没法被送回去吧？那样也太给学校省事了，直接在英灵殿前摆个黑白照片就行。
有人抓住了路明非的手腕，路明非睁不开眼睛，不过也猜得到那是零，可是在这连空间都会崩溃的灾难下，两个人也就最多是互相陪伴着一起上路而已。就算脱离了这里，还有好几十米深的地下水道，没有潜水装备也就是换个地方浮着。
水灌进肺部，带来强烈的疼痛，路明非忍不住地想要咳嗽，可在水下咳嗽只是加速死亡。他感觉自己的鼻子被捏住了，心说周围都是水捏鼻子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这样就能无痛苦的窒息了？
下一刻他感觉到了唇上柔软冰凉的触感，像是雪莲的花瓣，一股带着清寒的气息被送进他的口腔，顺着喉咙向下涌入肺中，提供了宝贵的氧气。
路明非尝出了属于榛子巧克力的甜腻味道，下潜前他们都吃了点高热量的零食。路明非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味道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撑了起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同样是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刻，但那时不是在水里，而是在火焰与浓烟中，世界也在坍塌，男孩和女孩互相依偎着，要走到世界的尽头去。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的尽头。”白色的天光下，女孩向他伸出了手。
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路明非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过那种情绪，原来情绪是可以这么鲜明激烈的吗？
以前总是有人在帮他遮风挡雨，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走过的那些路，究竟被师兄师姐们以怎么样的代价遮蔽了下来。他想起来那天红井里舒熠然站在大雨中，脸上坚硬的如同结冰，可他内心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愤怒如此的悲伤？
娇小的女孩拖着路明非，他们拥抱在一起亲吻在一起，起伏在世界尽头的滔天大浪之中，彼此温暖。
……
“……”
“……听得到吗？”
“……路明非专员，听得见吗？”
“……”
连续不断的呼唤声把路明非从黑色的梦魇中惊醒，他勉强睁开眼睛，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全是海水的咸腥味。
他用了十多秒才搞清楚自己在哪里，这里还是外面的临时营地，他们被负责支援的专员们捞了起来。
“我怎么上来的？”路明非觉得很有点儿头痛。
“被零专员带上来的，她出现了减压症的症状，正在另一边紧急治疗中。”有医生装扮的人给路明非解释，“你也不要乱动，你们应该快速上浮了不断的距离，你有一定的溺水症状，减压症也可能发生在你身上，最好静躺疗养一下。”
果然是零，也只能是她了，她竟然有办法从那么汹涌的海浪里找到脱离尼伯龙根的办法，并把路明非从幽深的地下水道里拉出来，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奇迹来形容了吧？
“她……情况怎么样了？”路明非没忍住问，减压症许多时候都是很严重的，很容易危及生命。
“以A级的身体素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医生拍了拍路明非的手臂，“幸亏你们回来的早，就在你们返回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地下河道就完全坍塌了，地震波及到了上方，好在威力不大，只是旁边的小山出现了滑坡。”
路明非立刻就意识到这恐怕是因为尼伯龙根吸收了绝大部分湿婆业舞的威力，否则那种言灵一旦波及到现实，恐怕会掀起一场足以让周边的城市都惊颤的大地震。
那么使用后备隐藏能源的暴龙神……啊不，龙王呢？按道理说连他自己应该都很难承受湿婆业舞的领域才对，但是那毕竟是人类对于龙王的揣测，而人类从未真正了解过龙族，或许他们真的有办法在不死的情况下释放那灭世的言灵。
———
远在地球的另一边，日本东京。
现任大家长樱井七海走进山中的神社里，神官们为她让开位置，这个容光照人的少妇如今已经是日本黑道新的皇帝，呼喝间彷佛都有风雷跃动。
自事件之后，蛇岐八家重新向密党低头，双方签订了更多的条约，曾经源氏重工的壁画厅里那些重要的历史壁画也都被开放了出去任由密党的学者拍摄研究，但唯独只有那副最巨大的壁画被提前转移到了神社里，密党的人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樱井七海今天来神社参拜，正好就来确认一下这副壁画的安全性。
烛火的照耀下，壁画被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左半边是八组的天马与独眼的神明，征战在血红色的世界里，这是诸神的黄昏。
右边是两座岛屿，一座在海里，一座在天上，两座岛并不是上下相对的，而是被隔开了一段距离斜着对照。海里的小岛旁有着一艘船，船上站着缠着白布的人影；天上的岛则是通体血红，血雨潇潇落下。两座岛上都满是棺椁，各种形制的都有，有的棺盖被推开了，仿佛里面的死者不甘地想要返回人间。
樱井七海吹灭了烛火，神官们则是抬出了紫色的灯，在紫光的照耀下，壁画上的内容竟然发生了改变，这是神乎其技的手法，很难想象古代的工匠们是怎么做到这样的事情的，就连曾经的舒熠然和阿娜特也没发现过壁画里隐藏的信息。
左边的奥丁和天马还有敌人的尸骸都消失不见，只有一颗巨大的世界树占据了整个半面，世界树的枝桠上悬挂着一个又一个精致的球，球里面分别是草原、沙漠和海洋，似乎象征着神话中的九界。旁边的文字也有诸神黄昏变成了另外的四个字——自此而来。
右边的两座岛依然还在，它们本就是错开的，相当于海里的岛在左下方，天上的岛则在右上方，如今空着的两个位置也出现了两座岛屿。
左上方的天上是倒悬着的岛，整座岛都被云层淹没了，只有很少的轮廓露出来，像是黑色的骨骸。
右下方则是一座完全由金属铸就的岛屿，中心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和舒熠然等人在长白山下见到的一模一样，整座岛像是突然被转化了一样，全是金属却栩栩如生。
岛屿旁的“封王古道”四个字在紫光的闪耀下微微晃动，同样形成了另外的四个字，但是不再是纂体，甚至不是普通的龙文，所以没有人能认得出来。
樱井七海双手合十，微微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