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走东西后，舒熠然并没有急着离开这座城市，他在小旅馆里开了间房子，把东西放进去锁好，随后往一个之前住了好几天的地方而去。
老城区总是显得比新城区更古朴一些，最直接的表现在街道上，老街的街道宽度更宅一些，交通也显得略有拥堵，柏油路上满是密集的裂纹。
细雨刚停，他踩着浅浅的积水走进显得有些拥挤的安置小区里，戴上墨镜坐在唯一的凉亭下。
雨停之后，有些人开始出门了，冬日寒气甚重，小区里远没有平日的热闹。
凉亭上缠绕着野葡萄的藤，可能是以前谁种下的，如今已经像是藤萝一样爬满了凉亭和周围的镂空步廊，密密麻麻的藤蔓间垂落丝丝缕缕的天光，舒熠然看着那散碎的天光发呆，他很少有这样的心境和时间，发呆什么的体验还不错。
有人走到了旁边，因为凉亭的座位还是湿的而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步廊的下方，看着那盘虬卧龙的藤蔓，似乎是想研究研究舒熠然在看什么。
舒熠然低下头，看见了这个大概六七岁左右的小孩子，一头柔顺的黑发，看上去像是个精致的等身娃娃。
长的好快，或者说自己没见到的时间里，那个茧应该扩大的很快，毕竟那里包含着白王的血被烧干净之前留下的最后的东西。远远不足以孕育出一位至尊，但是足以孕育出一个孩子。
上杉绘梨衣，只是她应该还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原本深邃的红发也变成了黑发，不知道是重生的效果还是自家外婆带她去染发了。
舒熠然看着她的时候她也转了过来，两人恰好对视，她的瞳孔很纯净，让人想起茶卡盐湖镜子一样的水面，舒熠然却突然有些悚然，他觉得这样什么都不参杂的眼神似曾相识，两人的目光对视间，岁月都彷佛凝滞。
他曾经见过的，那是青铜的古殿下，远方钟声悠扬，他和某个人长久地对视，其实没有什么情绪，喜怒哀乐似乎全都不存在，只是对视，彷佛久别重逢，又彷佛即将告别。
那是……谁？
小小的女孩也不说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舒熠然，似乎是觉得他有些熟悉。如果她才孵化出来几个月，应该还不太能读和写才对。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很快就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杯酸奶，她大概市区门口的超市给小女孩买零食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凉亭里的舒熠然，干干脆脆地走了过来。
“回来了？我记得我们说好的。”老人把酸奶递给小女孩，“别让我知道你那么多的消息。”
“嗯，所以我以后应该不会常来了，我来看一眼绘梨衣。”舒熠然轻声说，“您就当没见过我就好了。”
“来都来了，留下吃个饭吧。”老太太说，“也不差那一时半会儿。”
舒熠然没有拒绝，他刚站起来，小女孩竟然主动向他伸出了手，漂亮的眼睛眨动。舒熠然愣了一下，然后牵住了女孩的手，她似乎对自己还有一点映像。
“她应该没有以前完整的记忆了，至少现在没有，不过对于映像深刻的东西还记得一点。”老太太说，“看电视的时候，她还能理解一部分日语词汇。”
舒熠然点点头，小女孩牵着他往家里走，另一只手上则攥着酸奶。
“我打算明年送她去学校，那时候她应该会说话了，现在她也能说几个字。”老太太边走边说，“她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就算不管她她也只会留在原地发呆，很让人放心。”
“您给她起名字了吗？”舒熠然问。
“起了，你的人来办了领养证，我也不知道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你是怎么搞定的……她现在的名字叫陈樱子，毕竟我想着她是从日本来的，应该会喜欢樱花。”
舒熠然的脚步瞬间一顿。
“……她知道明信片吗？”舒熠然缓缓地问。
“明信片？我这里可没有这种东西。”老人有些奇怪，“她买小玩具的时候也不喜欢卡片一类的东西。”
舒熠然也知道不可能，绘梨衣，或者说现在的陈樱子，才孵化出来多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把明信片送到“现实”里去，那么整件事情的疑点就更多了，那个送来明信片的陈樱子到底是谁？
或许是有人以这样的方式，来做出对舒熠然的警告？还是说……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老太太去买了猪蹄、冬瓜和海带回来炖汤，舒熠然留在这里等着吃晚饭。绘梨衣坐在他的旁边，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只是默默地喝着酸奶，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内向的孩子。
舒熠然喜欢这样安静的孩子，不吵不闹不烦人，也正因如此，他觉得自己大概不会很适应作为父亲一类的身份——因为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孩子往往意味着天性缺失或者生长环境高压，好在绘梨衣只是因为以前的影响才会这样。
舒熠然伸出手摸了摸绘梨衣的头，小孩子的发丝很密很软，有些像是发糕的手感，她也不动，像是一只惯于被摸头的猫。她觉得舒熠然有熟悉的气息，所以才会显得很易于接近。
明年绘梨衣就会去上学了，自家姥姥应该会根据绘梨衣的智力和自学情况给她安排合适的年级，她会拥有正常的童年生活，拥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和成长经历，这些都是她曾经所缺失的东西。
舒熠然很期待看到绘梨衣像是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的场景，而不是在神社或者源氏重工里躺着发霉，她这一生最好都不要再接触混血种的社会，因为她已经在里面吃足了苦头。
他突然愣住了，因为这似乎不像是自己的想法，更像是楚天骄的。舒熠然一向信奉不要干涉他人的决定，但第一时间他想的依然是让绘梨衣远离真正而危险的世界。像她这样弱小的女孩，在真正的世界里是活不下去的。
当年的楚天骄，也是这么看苏小妍的吧？
“等你长大了，你自己做决定吧。”舒熠然轻声说，“我总不能变成独断专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