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熠然返回了卡塞尔学院。
给他接风洗尘的人很多,舒熠然在学校新开的中餐厅包下了最大的包间,和他有交集的人基本都到了,包括龙德施泰特教授,还有许久不见的平野花。
但小花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吃完就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舒熠然,像是宁静的少女手办,舒熠然主动去和她说话她就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可也绝不多做纠缠,关心完舒熠然和聊了聊学校的里的事情,然后就继续恢复到那种安安静静的状态。
她知道舒熠然喜欢谁,就算那个人死了,小花也不想趁虚而入,只要能看着就很好了,只要能活着就很好了。
小花的锚点是舒熠然,可她知道舒熠然的锚点不是她。
宴会结束后舒熠然和苏茜一起去学院里走走,两个校区里都有人工湖的存在,用于作为环境的点缀,据说湖里积蓄的是山上的溪水。
当然,比不上密歇根湖。
“从那里出来了,也不给姐姐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还跑去了北极。”苏茜略带嗔怪地说,“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
“我知道,换成是我我也会。”舒熠然诚恳地说,“对不起,姐。”
“收到了,道完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姐姐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苏茜笑了起来,笑容和湖边的风一样清爽,“你长大了,每个人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世界,我正在学着习惯这件事,好在这几年成效不错。”
舒熠然默默地听着,苏茜说的是对的,总有一天舒熠然和苏茜会分开,他们或许会有各自的家庭,或许会死在屠龙的道路上,苏茜早些开始习惯是件好事,因为舒熠然总感觉自己会死在苏茜前面。
到那一天,苏茜的生活还要继续。
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事,舒熠然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理解了自己的矛盾,审视过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是要长大的,舒熠然顽强地留着那么一点儿孩子气,可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去北极前在杭州他看着一个孩子蹦跳着走路,想起自己以前好像开心的时候也会这么表现出来,他下意识想要模仿一下以前的自己,但只是一步跨了出去。
曾几何时,他已经不熟悉那样的动作了,这或许就是成长所要付出的代价,曾经那个拿着木棍蹦跳着幻想自己会成为侠客的孩子,如今打着西装系着领带,手里握着实心的刀剑,可再也寻不回过去的自己。
对许多人来说,成长的代价,就是杀死以前的那个孩子,舒熠然也不例外。
“你想过未来吗?”苏茜突然说。
“没有。”
“我想过,那还是在刚入学的时候了,我想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苏茜慢慢地说,湖边的风撩起她的衣摆,“我想等到大家都长大了的时候,屠龙的事情不需要我们操心了,你应该也结婚了,我当时还以为你的新娘会是……夏弥。”她说到这个名字顿了一下,“毕竟你们的感情都写在脸上了,然后我以姐姐的身份出席你的婚礼,看着你和她,或者是你和某一个你爱的人喝下交杯酒,纸礼花在大厅里绽放。我就对那个女孩说,我把弟弟交给你了。”
舒熠然闻言只是轻笑了一下,“姐,如果我都结婚了,那出席的不该只是你吧?你一直比我成熟。”
“谁知道呢?或许哪天我遇到了喜欢的人,也就去走一个普通女孩一生的路。”苏茜也笑笑,“在那之前给你老姐我省点心,别让我一天到晚记挂你。不然要是你老姐我以后嫁不出去了,我就去你那里住着给未来弟媳当半个丈母娘,烦死你们。”
“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姐姐,就算我真的有了自己的家,你也肯定有第二把钥匙。就像我们在三峡说的。”舒熠然说。
苏茜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那句话她当然记得,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不过有一句话姐你倒是说对了。”舒熠然又说。
“什么话?”
“以前还小的时候,我总感觉你像我半个妈妈。”
“讨打吧你?”苏茜笑骂,“你这话说的我多老一样,怎么,我妈对你不好你要在我这里寻找母爱?”
“那肯定不是,干妈对我特别好,比很多亲儿子都好。”舒熠然连忙辩解,“只是小时候的感觉!那时候我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直到你搬过来我才成天带着你的,小学及以前的话,大概只有假期才和你在一起吧?”苏茜想了想,“那个时候,扮演你妈妈的小姐姐不止我一个吧?”
舒熠然愣了一下。
“只是提醒你有些事别忘了,到时候带我一起。”苏茜拍了拍舒熠然的肩膀,“我是你姐姐,有人破坏了我弟弟的童年回忆,我得到场去给他们两刀。”
“调查出来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舒熠然点头,“快两年了,那帮人还是很能藏。”
两人暂时沉默下来,只是沿着湖边一直走,直到靠近宿舍楼的岔路为止。
“说起来,你觉得自己走出来了吗?”苏茜看向舒熠然。
“夏弥的事吗?人总要往前看。”舒熠然当然不可能说那妮子还活着,只是等待着复苏,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那你觉得那个小花怎么样?”苏茜随口一问,“人家孩子也挺可怜的,而且全心都在你身上。”
“……我很抱歉。”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苏茜没有过多追问,“有人跟我说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是面对新生活的最好办法,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舒熠然叹了口气,“我猜猜,诺诺跟你说的对吧?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我可是听说了,这些日子就她和小花走的最近。可由于某种原因,我看待小花只是当看待朋友,甚至是学生,虽然我自己也是个学生。”
“好吧好吧,学生也好,朋友也罢,都没关系,我又没打算强行撮合你们,只是问问而已,八卦自己弟弟是每个姐姐共有的爱好。”苏茜摇头晃脑地说,她也会有偏可爱的一面,“不过还有一个人,我确实想问问你。”
“谁?”
“你对诺诺,是怎么看的?”
舒熠然的脚步慢了些许,他知道苏茜是在问什么,舒熠然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对诺诺有什么超乎友谊的感情,可他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不知不觉间,他是不是欠了那个红发小巫女很多?
除了侧写,舒熠然一直都比诺诺要强,这点他很有信心,可最后付出代价的人其实一直都有那个小疯子,一条一条理的话,舒熠然发现自己才是欠下人情的人。
纽瓦克时两人都很菜,他们算是携手合作共面困难;三峡的时候主要是舒熠然在出力,但摩尼亚赫号撞上龙侍的时候,诺诺也是不顾自身安危的人之一,自由一日她还看在舒熠然的立场上偏帮了路明非;而在日本,京都记忆世界的末尾诺诺挡住了舒熠然不被阵眼所影响,否则那时候他很可能会被芬里厄认出来,在红井的时候,她也是不要命一样地杀了进来,差点就真的死了。
以及在这一次绝望之土的探索中,那场天启之梦里,她一个人站在屋外,零变成了猫也帮不了她,血像是要把雨夜都给染红,那一刻或许连神明都会退缩,可师姐不会,她就是这么固执的人。
舒熠然想起她总是想让自己喊她师姐,好似这样她就是整个年级的大姐大了,但她确实做到了大姐大该做的事。
“大概就像兄弟。”舒熠然这样说。
“兄弟啊……也不知道你们两个究竟是谁的取向不正常。”苏茜嘟囔了一句,随即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你回宿舍吗?”
“暂时不回,我有个地方要去一趟。”
“好吧,那我先走了。”苏茜没有问自家弟弟要去哪里,他想说自然会说。
舒熠然目送着苏茜走远,一个人走进了图书馆里,他要去过去属于诺玛的机房,普通的权限卡是到不了那里的,可舒熠然的权限很高,他甚至能刷开冰窖的大门。
这份权限,是从日本回来后才升级过的。
舒熠然刷开了那部秘密电梯,按下了楼层,他倒是不怕EVA知道他的行踪,毕竟谁也应该想不到他进入那么机密的地方,只为了确定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冰窖附近,卡塞尔学院地下深处。
舒熠然走过照明昏暗的走廊,一路上的监控探头都跟着他移动,但他毫不在意,甚至挥手给EVA这位学姐打了个招呼。舒熠然把那本从北极冰山里找到的笔记藏了起来,毕竟那个落款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如果真正的EVA没有死,她又会在哪里?
舒熠然沿着检修用的通道向下,每一步都在铁板上留下清晰的响声,他回忆着那张照片里的细节,尝试着去寻找卡槽的所在地,为此他下到了机房的最下层,无数的小灯在阵列式的服务器上闪烁,它们共同构成了EVA这个庞大的信息处理和算力体系。
还是一无所获,甚至没有和照片上的机型能够对应的服务器。
舒熠然陷入了思考,EVA的服务器可能是分散式的,那么那处原本的白卡插槽可能已经被隐藏在了地下某个很深的地方,一般人根本无法到达,如果要去往这样的地方,除非能探明整个卡塞尔学院的地下结构。
不过一个服务器,只要它还在使用,就必须要得到维护,那种陈列了几十年不动依然如新的东西,只会出现在电影和小说里。
舒熠然闭上眼睛,释放了“蛇”。
戒律的领域覆盖着整个校园,一般来说拥有蛇的人是不可能突破这层防御的,而舒熠然是个特例,他的血统强到能无视戒律的存在,而他自身的精神领域又能得到很好的控制,以免像龙王一样被过强的精神影响了生物电流本身的效果。
这是这个并不算强的领域第一次在卡塞尔学院之内展开,蛇沿着导体向着四面八方游动,寻找着被藏起来的服务器。
十分钟后,舒熠然重新睁开双眼,他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只是通往那地方的唯一入口不在这里。
好在舒熠然并不打算走门,他转身向上,穿过铁梯重新回到电梯里,按下了冰窖专属的楼层。
冰窖,卡塞尔学院地下储藏库的别名,这里存放着各式各样与龙族文明相关的产物、危险的炼金武器和占地巨大的博物馆与水族馆,如果有一天地上的世界毁灭了,说不定冰窖都还能自主运转一段时间,留下文明的种子。
舒熠然对武器和自然科学都不是那么感兴趣,他来冰窖只是为了“蛇”所探出来的小路,一条或许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通道。
那是过去铺设大型电缆所留下来的管道,刚好能容一个人爬进去,只是那里面几十年都没有清洁过了,脏的就像是煤道,舒熠然估摸着自己在里面爬一圈的话,出来全身都要变成黑的。
好在他是舒熠然。
舒熠然脱掉了外套,无声无息间,透明的领域沿着他的身体衣服蔓延,却丝毫不向外扩张,甚至把衣物紧紧压住,那是旋转着的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温顺彷佛薄膜一样覆盖在他的身上,一切的尘埃都无法贴上舒熠然的皮肤,就像是这个言灵的名字一样。
无尘之地,但却是一种从来都不存在于任何教科书中的用法,如果是龙德施泰特教授在这里,大概会被震惊的无以复加,他持掌了无尘之地几十年,连搓个椭圆形出来都做不到。
舒熠然爬进了管道里,感觉自己像是老鼠钻进巨兽的肠道,不过在这种防御严密的地方,有个管道爬就算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