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从宁姚手中接过了虎符“十二转”和老猿的方寸物之后。
黑衣少女还在瞅着那与少年喋喋不休的黑剑剑尖。
在小剑灵主动崩碎剑身之后,她便与黑剑彻底断开了心念。
所以宁姚此刻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这东西在嘀咕什么?”
“可能是在显摆它刚才和我一起斩杀了老猿吧。”
苏尝一边面不改色的回答,一边伸手弹了一下那正嘀咕原主人胸小脾气大的小剑灵。
他用心念教训着小剑灵。
瞎说什么大实话。
虽然宁剑仙现在胸确实不大,但能不畏危险的跑过来,心中的义气还是挺饱满的嘛。
小剑灵觉得苏尝说的有些道理。
并且自己到底能不能留在少年手上,还得宁姚这个原主人同意和发话。
所以它就住了嘴。
不再嘀咕宁姚让它用剩下的最后一截剑尖,去试探虎符与方寸物有没有问题的事情了。
它决定在自己归属苏尝之后,再给少年好好吐槽一下某位黑衣少女一路来的种种事迹。
觉得有八卦听的苏尝立马在心中答应。
行,到时候细说。
宁姚有些狐疑地看着苏尝与黑剑剑尖的互动。
她有理由怀疑这俩货在说自己坏话。
不过不等她再问什么,苏尝便开口转移了话题,
“宁姑娘,这次我与老猿一战,这柄剑出力不小。
在最后关头,它为了一击必杀老猿,主动崩碎了剑身,只剩下一点剑尖和剑灵。
如果就把这样一柄残剑还给你,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而且我与此剑并肩作战,培养出了一些羁绊,也很想把这残剑留下来。”
宁姚看看那几乎要贴在苏尝身上的黑剑。
心说你们这不是羁绊,而是恋奸情热、贼眉鼠眼、狼狈为奸吧?
听到她这不遮掩的心声,苏尝默默翻了个白眼。
心说宁剑仙你这用成语的水平跟李槐有的一比。
所以苏尝决定在宁姚走时,给她塞一点启蒙教育书籍,让她好好读点书。
随后他继续说,
“我听陈平安说过,你此次来骊珠洞天最大目的就是为了求阮邛为你铸一把合心意的剑。”
说到正事,宁姚表情也严肃起来。
她点点头道,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我还没想好,拿什么东西给阮师做报酬。”
想要求一位兵家圣人开炉铸剑,肯定需要付出合适的价钱。
这价钱自然不是在说一般的神仙钱,得是那种非同一般的仙家之宝,最好还得与剑相关。
可宁姚此次出门历练走的匆忙,并没有带什么珍稀物件。
她也正因为此而有些发愁。
早就琢磨好此事的苏尝,对她招了招手,
“走,我带你去找给阮师付账的东西。”
说罢少年便踏步向更西边走去。
黑衣少女一边连忙跟上,一边回头看那身首异处的老猿,
“哎,它的尸体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听到她这个问题,甲胄少年伸手感受了一下天地间渐盛的润物春风。
知道自家先生已经回来了的苏尝轻轻一笑,
“有齐先生在,没有人会乱动的。”
闻言的宁姚放下心来,跟随苏尝深入荒郊野岭。
途中他们经过一座座荒芜的坟茔与祠堂寺庙的断壁残垣。
残垣里,伫立着无数倒塌神像。
苏尝告诉她这里因为又有各路神仙塑像又有无数荒坟,所以被小镇居民称之为神仙坟。
宁姚对这个名字兴趣不大。
她只是有些疑惑看起来不大的小镇,是怎么弄出这么一大片荒废坟茔的。
苏尝知道为什么,但是不好跟她讲。
桃叶巷有位名为魏本源的魏家老家主,前身叫王旻(mín)。
他与邹子辩论输了后,便随师父三山九侯进入骊珠洞天,布置了困龙之法。
神仙坟也是这法阵的一部分,但这个也属于后期补丁之一了。
自苏尝被齐先生捡到,后者得知原本未来之后。
那位不断被打补丁、爱卖糖葫芦的邹子大能,就没再骊珠洞天现过身影了。
苏尝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带着宁姚左转右转。
最后终于找到了记忆中那尊断臂灵官神像。
这位原本有三对手臂的灵官脚下踩着的那块黑色石座,名为“斩龙台”,也叫磨剑石。
这种用于磨砺本命剑剑锋的石头,哪怕只有拇指大小,都不妨碍一些剑修把它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
而眼前这块三尺见方的斩龙台,更是价值连城。
宁姚看到这黑色斩龙台,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太过惊奇。
毕竟她家里就有一座小山一般的斩龙台。
不过能在这片洞天里找到这种可以给一位专于铸剑的兵家圣人付账的绝佳宝物,她还是非常开心的。
“这一整块都是我的?”黑衣少女兴冲冲的问。
苏尝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见者有份,咱们对半分。”
“小气鬼喝凉水。”
虽然如此嘟囔,但是宁姚眼中的笑意并没有任何消减。
最近她的好事连连。
伤势逐渐痊愈,修为更进一步。本来忧心的铸剑钱也有了着落。
她觉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真对极了。
如果身边这家伙嘴别那么毒就更好了。
挽起袖子准备拆神像的宁姚,看苏尝没动静,便有些疑惑的问,
“动手一起拆啊,你也分一半,总不能我一个人动手吧?”
苏尝看着神像内蕴着的一点灵光,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或许这神像还有灵呢?要不你跟它聊聊天?”
宁姚眼皮一跳,看看那泥塑彩绘神像,又看看苏尝手里捏着的那枚真武山虎符。
尽管她不怕鬼,但是在这个环境里,听苏尝这么说,还是有些肌肤发寒。
难道这泥巴做的不止几千年的东西,还真能活过来不成。
黑衣少女搓了搓胳膊,看见少年脸上那促狭的笑容。
觉得苏尝在捉弄自己的宁姚,便有些不信邪的向前踏出一步。
她一手按住刀鞘,英姿勃发,仰头喊道,
“我叫宁姚!如果你真的有灵,就把脚下这三尺立足之地借给我。
将来我宁姚成就剑仙之境,一定偿还你百倍千倍!”
果不其然,泥塑神像毫无动静。
宁姚磨着牙看向正在偷笑的某位甲胄少年,
“苏尝,你耍……”
她那个“我”字还没说出来。
苏尝身形一闪,一把将宁姚扯到自己身后。
那尊经历过千百年的风吹日晒都未倒塌的灵官神像,居然在此刻轰然向前扑倒在地,碎得很彻底。
更加出奇的是,原本以灵官神像的高度,是必然能砸到脚下的少年与少女的。
但是当苏尝挡在宁姚身前的那一刹那,泥塑神像的那些坚硬碎片,尽皆在瞬间化为了扬尘。
扬尘还仿佛长了眼睛,分成两侧避开了两人,连他们的一根毫毛都未伤到半分。
见到此情此景,哪怕自诩见多识广的宁姚,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少女难得有点心虚,低头望着那些飞扬尘土,嘀咕道,
“你还真能听懂我说的话啊。我以后少还点行不行?”
一旁的甲胄少年看了看手中多了一点灵光的虎符,然后又斜眼看着黑衣少女,
“宁剑仙,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宁姚被这话噎得表情一滞。
她刚想说你刚才咋不一起许诺。
但是一想到少年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身影,便又觉得没理由去多说什么了。
她只是愤愤的去踢了踢那沉重的斩龙台,
“想要劈开这种东西,就算是大剑仙也得付出一件神兵的代价。
你想要分一半,得你自己来想办法。”
苏尝知道宁姚说的是实话,并不是刻意为难他。
他刚想说话,就发现身边出现了一个手撑荷叶伞、满鬓霜白的中年儒士。
是刚从道祖莲花洞天回归的儒家圣人齐静春。
“齐先生……”
苏尝看着白发更多的中年儒士,想要让对方休息休息。
然而齐静春只是微微一笑,一手搭在少年肩膀上,嗓音依旧醇厚温润,
“闭上眼睛,默想“静”字,然后勾勒第三笔。”
苏尝依言在脑海中观想那枚碧绿竹签上“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的静字。
按照齐先生教他的书写习惯,静字的第三笔是一竖。
少年在脑海中写出静字之后,反复划着那一竖,越划越深、越划越亮,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看见光。
当他眼中的光芒将如日月同辉时,中年儒士轻声说,
“到火候了。”
于是苏尝毫不犹豫的伸出右手双指,以剑指姿态并拢在一起,在空中轻轻往下一划。
在宁姚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那块坚不可摧的斩龙台,在少年的剑指下,瞬间被对半切割成两块。
齐静春收回搭在苏尝肩膀上的手,然后一挥袖。
两块齐整的黑色石头,一块便落在阮邛的铁匠铺子,另一块则出现在了苏尝在泥瓶巷的家中。
“我已经把东西交给了阮师,你之后去找他谈铸剑的事情就行。”
儒士看着有些拘谨的黑衣少女温声道,
“你来自剑气长城,那里是比北俱芦洲更加出名的剑修圣地。
希望自己所铸的剑天下扬名的阮邛,不会拒绝你的。”
宁姚小鸡啄米的点着头。
她刚才看了一眼这个儒家圣人手中的那把荷叶伞,便感觉神迷目眩,仿佛其中承载着一个小天地一般。
也因为这一眼,让她在这个不知道行到底有多高远的苏尝先生面前,显得格外乖巧。
齐静春也没有与她多言,只是又看向自己身边的那位甲胄少年。
他那张古板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颜,
“你这段时间做的很好,你想要践行的事情我已经看见听见了。
剩下的一点手尾,就交给你家先生吧。”
苏尝看着这个中年儒士脸上的笑容,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齐先生,老猿的尸体你收起了吗?”
齐静春点点头,随后向自己的学生坦言道,
“我会把它交给风雷园的刘灞桥。
让正阳山不得不为夺回他们家搬山老祖的尸身,正面迎接风雷园发起的擂台战。
你之前说的那句话我很喜欢,既然宗门之间有仇怨,那就应该堂堂正正的去问剑。”
苏尝闻言眼睛一亮,
“齐先生,这擂台战我能参与吗?”
齐静春没有意外少年的打算,
“等风雷园和正阳山的人都来了,我跟他们谈一谈。
最好让所有仇怨,都止于问剑。”
苏尝点点头,知道齐先生这是答应了。
他看了看齐静春手中的荷叶伞,又看看天色想起了自己与红衣小姑娘的约定。
还没等少年开口,齐静春便对这个依旧不对他设置心防的少年说,
“我还要处理清风城许氏妇人的事情,明天我们再去找那位合影留念。”
苏尝使劲儿点点头。
于是青衫儒士再一挥袖。
宁姚便回到了陈平安家的小院,而苏尝则来到了李家宅院。
某位正蹲在小池边看螃蟹的红衣小姑娘,听见声响后下意识回头看。
当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后。
她那双清亮的眼眸便如月亮弯弯,脸上也露出了可爱的笑脸,
“苏师兄!”
披挂着沾有血迹和灰渍的甲胄,好像刚从战场上归来的少年,也冲她眨了眨眼,
“小宝瓶,我来找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