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将李宝瓶送回家时,正好在李家大门口碰见一脸虚脱表情的陈平安。
等到小姑娘进了宅院消失不见后。
苏尝才对草鞋少年挤了挤眼,低声询问道,
“陈平安,我让你取公牛种子给母牛配种。
你不会是亲身上阵了吧?”
听着苏尝的调侃,正在揉着自己酸痛手臂的陈平安立马叫屈连连,
“没有没有,天地良心,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这幅劳累过度的模样,我打完老猿可都没那么累。”苏尝斜着眼表示不信。
草鞋少年的脸红了红。
他实在不知道咋跟苏尝说自己因为手握法不熟练,所以给公牛取种取了好多遍。
眼瞅着陈平安的眼神逐渐哀怨,忍着笑的苏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掌柜的辛苦了!走,我们去肉铺割点肉,然后回你家小院。
今天晚上我做饭,炒点菜、烤点串!”
听到苏尝要亲自下厨犒劳他,陈平安眼中的哀怨神色立刻消失不见。
有些嘴馋的草鞋少年使劲儿点点头。
因为今天付出了大量劳动和节操,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大大方方接受这顿饭的。
心中有底气的陈平安,决定待会儿回去后就敞开了吃,争取不留遗憾。
毕竟对方这次要做的可不是什么馒头和稀饭,而是要亲自炒菜和烤串。
天知道苏尝下次这样做饭是什么时间!
也许是等铺子开起来赚钱之后的年夜饭?
买完肉和菜的两个少年,走在路上肩并肩,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聊着天。
“苏尝,那老猿的事情你办完了?”
陈平安知道苏尝接自己回家,就意味着已经安全。
但他还是想要更加心安,所以出口询问了一遍。
苏尝拍了拍胸前的甲胄,豪气万千。
“有你靠谱的东家在,肯定是解决的干净利落!”
“你真没事吧?”
虽然对苏尝百分之百的信任,但陈平安也不觉得轻易就能打败正阳山老猿。
那魁梧的老家伙一看就很难缠,他有些担心苏尝受伤又不肯与人言。
“你看我身上披挂的刘羡阳家的甲胄还是崭新一片呢!”
“那是李宝瓶她给你擦的吧?苏尝,你看这片水渍都没干完…”
陈平安眼神一向是极好的。
不过看见苏尝这幅大大咧咧模样,他也彻底放下心来。
这幅犹有余力的模样,不像是佯装的。
我家东家,真的很强!
苏尝对这个嘴上拆台,心里暗夸自己的草鞋少年翻了个白眼。
陈平安你这样藏着好话,我很难提拔你的啊。
所以甲胄少年干脆的提议,
“反正我是打赢了,就不能夸夸你家东家?最好拿帅气的四字成语夸赞哈!”
这是今天的成语测验吗?
不知道苏尝真实目的陈平安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之前每过一段时间,苏尝也会找由头查验一下他的学习进度。
有时候他读错了或者学得慢了,对方还会给他解释一番。
等了老半天也不见这个草鞋少年说话的苏尝,此刻格外想念自己刚送回家的捧哏小姑娘了。
小宝瓶就绝对不会让夸奖他的话落在地上。
手上掂着猪五花和羊肉的苏尝,用手肘拱了拱有些不上道的草鞋少年,
“词呢?说词啊!”
眼看苏尝是真的要检验自己最近的学习情况,陈平安暗自庆幸了一番。
还好苏尝给的成语集,自己一直有坚持在念。
草鞋少年好好的搜肠刮肚了一番。
然后他在肚中并不多的墨水储备里,捡出一个自己觉得最适合的成语,
“英明神武!”
苏尝不假思索的接话,
“武运昌隆。”
哎?是成语接龙吗?自己不太会玩这个啊。
要不是手中还掂着萝卜等蔬菜,陈平安此刻就已经开始挠头了。
眼见自己真的想不到隆字开头的成语。
于是草鞋少年就闭上了眼,破罐子破摔道,
“隆隆隆隆。”
行了,挨苏尝白眼就挨白眼吧。
自己在这一时之间,是真不太记得有没有学过隆字开头的成语集了。
然而苏尝并没有向他投来预料之中的白眼。
甲胄少年只是一边走一边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苏尝,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了好笑的事情。”
“什么事?”
“我和老猿的对拳时候,我们俩的胸膛就是隆隆作响。”
然后苏尝又对草鞋少年挤挤眼,
“就是不知道你陈平安在给公牛取种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种声音?”
“怎么会?顶多有点叽叽呱呱的黏液水声……”
陈平安说到一半,声音骤止。
知道自己被套了话的草鞋少年,脸上大囧,急忙忙恳求道,
“苏尝,待会儿可不能在刘羡阳和宁姑娘面前说这个!”
甲胄少年一边点头,一边笑声更大了,
“放心,咱都是兄弟,明天我还要给母牛挤奶,谁都别笑话谁!”
“苏尝,可你还在笑……”
“抱歉抱歉,一想到你陈平安是这么学会手握法的。
以后没准儿还会用到,我就实在忍不住……嘿嘿嘿……”
两个少年就在苏尝的一路笑声中回到了陈平安家的小院。
院子里坐着宁剑仙,廊檐下则躺着刘大头。
宁姚是齐先生送回来的,刘羡阳是硬磨阮邛送他来这边的。
因为看见某位宁剑仙的伤势好的那么快,而且时不时还有苏尝来送饭。
故而心口挨了一拳,疼的直发颤的大头少年,觉得这里是个养伤的好地点。
所以他死皮赖脸的也要待在这边。
至少在养伤时的白天,要待在陈平安家的小院里。
这样也可以离他心心念念的邻家少女近一点。
看见院子里都是病号的苏尝,觉得陈平安可以把平安医馆的招牌提前挂上了。
现在在院子里的四个人,都多多少少有病在身上。
要是几个人都在这个小院里康复了,名声传扬出去,以后这里的病人不得天天爆满。
当苏尝开始处理猪肉和羊肉,陈平安开始升火烧炭时。
坐在的一旁宁剑仙实在忍不住问道,
“我做点什么?”
苏尝向她瞥了一眼,
“没事干可以去挑点水回来洗菜。”
陈平安本想帮忙。
但他手下烧炭正是需要看火的时候,于是就没多言。
“我呢?我呢?”刘羡阳在床上不甘寂寞的喊。
“你待会儿负责我们的剩饭!”
苏尝头也不回的翻了个白眼。
感觉这个白眼其实是对自己翻的宁姚撇撇嘴。
完成铸剑委托大事的她心情还不错,没有再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她麻溜的提着水桶去挑水,出门的时候碰见隔壁那个宋集薪的婢女。
宁姚知道对方叫做稚圭。
不是她刻意去问了。
而是被阮邛早就扔到这个小院的刘羡阳,已经在一个时辰内念叨了这个名字千百遍。
这个大头少年念的时候声音还不小,估计是期望着名字的主人出来看一看。
从刘羡阳那副望眼欲穿的表情来看。
宁姚觉得只要这个叫稚圭的少女跟这个大头少年说几句,后者保准欢喜的蹦上房梁还得往上窜。
不过黑衣少女却对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眼神里的戾气却不一般的少女没什么好感。
不是因为刘羡阳,而是纯粹的,接近天生一般的不喜欢。
她估计对方也如此。
因为稚圭每次看见她腰间的佩刀,都会露出由衷的厌恶感。
名叫稚圭的婢女在宁姚提着木桶出门时,也悠悠然出了门。
她看见宁姚后,以黑衣少女刚好能听到的嗓音,轻声嘀咕道,
“也没有多好看嘛。怎么就让三个男人围着你团团转?”
宁姚闻言也懒得跟她生气,只是有意无意轻轻说了一句,
“稚圭?这名字真俗气!”
因为种种原因,不得隐藏真名王朱的婢女脸色一变。
她那双阴郁下来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金线。
就在她脸上的冷色愈发深沉,张口再欲言之时,却忽然被一个少年的声音给打断。
“宁剑仙,你怎么还在门口磨磨蹭蹭,是不是需要我帮你一起提?”
正在用黑剑剑尖剁着五花肉的苏尝抬头对门外喊。
宁姚也收起眉目间那跃跃欲试的剑气,没好气的回头喊,
“催催催,待会儿只给你提半桶水!”
“要是只有半桶水,不够洗菜用,那你就得吃脏萝北!”
宁姚闻言表情一滞。
她也不想去深究为什么苏尝会把萝卜念成萝北。
反正这家伙嘴里总是奇奇怪怪的。
她看了一眼在少年喊声下,又恢复了柔柔弱弱表情,甚至有些惊慌的稚圭,提着水桶大步离开了。
柔弱婢女独自站在泥瓶小巷里。
她伸手抚摸着身前粗糙的泥土墙壁,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恨意。
这恨意之中又有几分由衷的恐惧。
就在这里。
某天大雨而归的她被苏尝堵路不能回。
那个一向以奇怪和有趣模样示人的少年,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被对方紧紧抵靠在这面墙壁上,毫无反抗之力。
一身青衫都被打湿的少年眼睛通红,掐住她脖子的手指如钩般锐利。
他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当面辱骂诅咒他家先生的婢女,那模样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大雨中,一个少年,一个少女,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
两人脸庞上都有水滴,但一个是雨水,另一个是泪水。
如果不是那个撑伞的中年儒士及时赶来,或许自己会真的死在对方手里。
真名叫王朱的婢女,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到底骂了些什么。
不过大概还是那几句,
“齐静春你是个窝囊废”、“齐静春你怎么不早点死。”、“等你死了我就在你的坟上啐唾沫”的话。
那位之前孑然一身的齐先生,听见她这些话有时候会教训她。
不过也只会点到为止,更多还是讲道理。
但自从他身边多了这个叫苏尝的少年后,一切就变了。
没有摸清少年脾气的王朱在他面前骂齐静春的当晚,就被对方堵在这条小巷子里。
差点死去。
想起就在隔壁拿剑剁肉的少年,耳边回荡着只有她能听见的剑鸣声。
王朱眼里的畏惧终于压过了恨意。
她知道她能继续活着,不是因为少年心善。
而是他家先生,还需要拿她与大骊王朝做笔交易。
于是咬牙切齿,又不敢吭声的婢女,原本想要用力关上院门的手,也收起了许多力。
听着隔壁的门打开又关闭,伸着头想要看婢女身姿的刘羡阳又像条咸鱼一样躺回了床上。
直到苏尝把肉串好烤上,他才又一个鲤鱼打挺。
“好兄弟,熟了没?”
“没有!”
挑水回来,加入洗菜行列的宁姚翻了个白眼。
“宁兄弟,加油!”
“谁跟你兄弟?!”
黑衣少女刚要竖起柳眉。
几人就听见一个爽朗的男声一边敲门一边喊,
“我那一剑枭首老猿的苏尝好兄弟在不在?
风雷园刘灞桥,有好酒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