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雾中的京都，路灯昏黄的光在雾中散成模糊的晕，四周似乎到处都是人形的影子，它们走过街道就变得越来越淡，像是浸水了的油污，又像是烈日下融化的冰雪。
舒熠然看向自己的四周，明显也在好奇地观察着附近的诺诺，还有因为紧张躲在自己身后的小花，黑川茜则是低垂着头，似乎对这样的景象不太感兴趣。舒熠然看着自己的手都有些模糊，这里确实是梦中之梦，一切都朦胧着像是要沉入云中，在梦的道路上走的越远，失去的也就越多。
热闹的吹打声从街道上传来，那是纸人扎起来的迎神队伍，它们再次出现在了雾中的街道上，纸人的五官中流出鲜艳的血，染红了素白的身体。它们的动作犹如真人一般灵活，但表情却满是痛苦，纸做的乐器吹奏起来比以前还要难听，像是无数痛苦的灵魂汇聚在一起痛哭。
巫女掀开了纸做的轿子，从里面钻出来，她的双眼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像是燃烧后的碳球，她露出了笑容，几乎无法掩饰的那种狂笑，像是千万年过去终于得偿所愿，又像是信徒终于看见了救主的降生。
“欢迎各位参加今天这终末的宴会。”巫女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吓人，但语气却带着狂热，“往前走吧，只管走吧，道路在不断地延伸，但最终神灵会在世界的尽头等候各位的拜访，记忆就是踏足神国的敲门砖，走在最前面的人需以记忆铺成的虔诚之路引领着同伴。不过只要能面见神灵，其他都不重要了，即使耗尽一切。”
火焰从纸人们的身上燃烧起来，整支仪祭的队伍都在瞬间融化在了火海里，巫女站在熊熊的烈火中俯身鞠躬，周围的雾更大了，连带着作为背景的京都城和巫女都几乎要融化消散，火光冲天，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热量和风传来，巫女的衣服在大火中被点燃了，连带着她的身体化作灰烬的蝴蝶，扑着翅膀飞向虚无的天际，像是整个血肉之躯都是由易燃物构成的。
这是极尽可怖却又带着艺术气息的一幕，灰烬与蝴蝶便是献祭的象征，神早已死了，这些信徒留下来的影子可能就是为了随它而去。
“准备出发吧。”舒熠然不去看那献祭的巫女，用所有人都听得懂的日语说，“不要越过我，走在最前面的人会被渐渐消磨掉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记忆，我有不少的准备。”
“我可以先走前面。”黑川茜突然说，“有些记忆，早就已经不想要了，知道了也是徒增痛苦，不如忘掉。”
“你和小花不行。”舒熠然果断拒绝，“你们的任何记忆都不能丢，你们剩下的本来就不多了，那些能看到的记忆，再痛苦也好，也要想办法留下来，如果连这最后的锚点都没有了，伱们几乎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所以，我和小花本身是有问题的，是吗？”黑川茜直接问。
“对，你们自己应该也猜得到。”舒熠然没有继续隐瞒，“给自己找个锚点，想办法认可自己，创造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回忆，我负责想办法让你们从这里活着出去。”
“老师说这话，听起来还真是可靠。”黑川茜淡淡地说，“那就谢谢老师了，不过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把我丢下的，我不介意。”
舒熠然没有在意她的话，小野田学校和小花的关系让舒熠然猜到了黑川茜大概也经历了很惨痛的记忆，而且在经历了那些之后，黑川茜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这着实是一件会令一个人的世界观为之破碎的事情。
“锚点么？”小花轻声自语，她抬起头看了舒熠然一眼，那宽实的脊背像是能为她挡住所有来袭的风雨，虽然他保护她大概是出自某种老师对学生的责任感，但是对小花来说，这都是一样的。
她已经找到自己的锚点了。
“你的准备是什么？”诺诺凑上来问，“千万别逞强，我这里还有之前平安京的巫女的记忆，应该能顶一段时间。”
舒熠然把诺诺的头按回去，露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放心好了，我和别人做了笔交易。”
雾逐渐变浓，舒熠然一马当先走在虚幻的街道上，身后三个人紧紧地跟着，他调动着脑海中多出来的像是杂糅在一起什么都看不清的画面，那是潜意识里影子少年留给他的记忆印记，随着向前那些画面不断地变得更加模糊——就像从马赛克变成雪花——直至最后完全消失，连一点点颜色都想不起来。
随着这些记忆印记的消失，原本雾中变得越来越淡的城市减慢了消融的进程，像是那些记忆被填补了进去，作为场景的支撑和燃料。最后这些场景甚至重新变得凝实起来，街景逐渐清晰，不过路边昏黄的路灯越来越少，随后换成了煤气灯，时间彷佛从现代开始倒退，雾还未散去，柏油路退化成了石路，建筑也变得越来越低矮。
这就像是逆着时间长河行走，一直要走到最初的神灵面前，直面那充斥着无数人矛盾的祈愿的城市意志。那些消散的记忆就是这片梦境不至于崩溃的保障，精神元素愈发躁动，像是风暴将起。
“血系结罗的视界展不开了。”黑川茜说。
不止是血系结罗，在精神元素混乱的地方，其他的元素也难以操控，舒熠然连因陀罗都无法正常使用了，或许这也有这里只是梦中之梦的缘故，这些天下来，舒熠然觉得这里比尼伯龙根还要诡异得多，他都常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诺诺的未来视在这种场景下也没有应用空间，推演出来的陈墨瞳根本在这条吞噬记忆的路上走不了多远就会倒下消散。
街景上飘起了雪，纷纷扬扬，整个街道都银装素裹，不过舒熠然等人的头上却是什么也没有。他们像是纯粹的过客穿行过四季，雷雨也好风雪也罢，都是壁纸一样的背景，只有时光不断向前推进，脚下的石板上延伸出黑色的裂痕一样的纹路，深邃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