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座,歌舞伎座。
舒熠然知道这个地方大概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相比自己的家乡留下的建筑来说微不足道,今天绘梨衣和黑川茜被托付给了夏弥照料,舒熠然和恺撒则来赴约前来观看歌舞伎表演。
至于所谓的风间琉璃是谁并不难猜,源稚女在和舒熠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自己是一名歌舞伎演员。
就寻常来说,歌舞伎的受众已经很少了,就连那些大师也不敢说能有几场满座的盛大场面,但是今天门票居然早早地售罄了,售票窗口前挂着“感恩”的条幅。舒熠然和恺撒进场时周围都是衣着时尚火辣的年轻女性,完全不像是歌舞伎的传统观众。
“哦,那种东西竟然会很受女孩子的欢迎?”恺撒有些惊讶。
“你以前看过歌舞伎?讲讲细节?”舒熠然问,他们坐在二楼的包厢里,看样子源稚女特意把最好的位置留了出来。
“在纽约看过一场,那次是日本领事馆的招待演出,演员们的脸色白得像是死人。那天陪我去看演出的女孩穿了一件裸色的晚礼服,腰问镶满水钻,走起路来细腰非常晃眼。”恺撒努力回想也只想起了这么点东西。
“也就是说内容你是一点没记住。”舒熠然总结道,“我也理解,以前我去看京剧最后也没记住几句唱词,历史故事什么的都是通过书上看的才记住的。”
“不过我大概记得内容很无聊,所以我很惊讶日本的女孩子竟然喜欢这个调。”恺撒指了指下方坐在最前排的穿着和服的老人,“我还以为只有这种老一辈的人才会来看歌舞伎。”
“一般来说是的,我也很奇怪。”舒熠然点头,“或许是源稚女作为风间琉璃在歌舞伎这一行很出名?”
灯忽然黑了,有人敲响了樱木的小鼓,鼓者在鼓面上一敲一抹,鼓声嘶哑低沉,像是鬼魂在遥远的古代低声诉说。幕布拉开,素白色的女人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披散着漆黑的长发。
古艳的歌词响起,女人清唱着,缓缓抬头,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角是凄厉的血红色。她的扮相像是黄泉深处的厉鬼,可身形中透着婀娜妩媚,便如绝世艳女裹着薄纱,让人心里微微一荡。
果然是女装的源稚女,以前在火车上舒熠然就被他骗过一次,他女装起来真是毫无破绽。
舒熠然忽然就猜到这一场表演要讲的是什么了,这是对《古事记》的演绎,大概既是想隐喻白王血裔的诞生,又是想影射源稚女自己和源稚生之间的关系吧?然而舒熠然已经知道了一切,在那场梦貘来临的梦境中。
这一场剧目,源稚女构思了多久呢?也许这个故事很早就埋藏在了他的心中,在他的脑海里重复了无数次,只是无人能懂,于是他就不去真实演绎。
这是关于神话中的爱情、信任、背叛与复仇的故事,却把几段沉重的过去参杂在了剧情中,伊邪那美因为遭受了背叛而痛苦,化为杀人的恶神,终于有一天她化作八岐大蛇重现人间,却被须佐之男斩杀,故事的最后复仇失败的怨鬼孤独地唱着心酸的歌,尽管复仇本身是邪恶的,但是风间琉璃的扮相太美演绎的又太凄凉,只会让人心生不忍。
“倦兮倦兮,鬼骨面君;来路已渺,回首成空;断舟浮海,相望孤城;犹记日昔年恩重,恨水长东。”
全场都是经久不息的掌声,还伴随着入戏了的观众的啜泣声,全场都被风间琉璃的表演所打动,只有舒熠然在思考着所谓的背叛的含义。这场表演影射着源稚女和源稚生,但舒熠然从中看到了自己和夏弥的影子,会不会故事的结局也是如此呢?
后来的怨恨那么深,只因为当初的相遇那么美。舒熠然想起那个金黄色银杏叶飘落的上午,骨肉匀婷的女孩站在阳光下,肌肤几乎透明,美得像是梦中的场景。
表演结束后舒熠然和恺撒被请进了后台,一路上穿着黑西装的黑道保镖夹道鞠躬,在输掉黑道战争后猛鬼众还能残留这么多的势力,显然蛇岐八家完全误判了猛鬼众的组织结构。
源稚女就坐在最里面的房间里卸妆,他很擅长这种手艺,一定时间之后几乎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他是天生的戏子,当初在火车上离得那么近,舒熠然都没有察觉到源稚女其实是一个极端危险的鬼。
“好久不见,舒君。”源稚女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
“也没有很久。”舒熠然盘腿坐下,“樱井小暮呢?她不是你的跟班吗?”
“舒君不知道极乐馆被烧了吗?”源稚女面色如常。
“前两天我才接到过她的信,她没来找伱?”舒熠然有些惊讶。
源稚女的目光微微一动,但没有说话。
“……那事情就复杂了。”舒熠然读懂了源稚女的沉默,“不管给我写信的是不是樱井小暮,至少说明我们也不是完全知道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的。”
这一点显而易见,如果樱井小暮还活着,那么她不去找源稚女反而是先联系舒熠然这件事就是违背常理的,而如果樱井小暮真的死了,那么又会是谁写了那封信交给舒熠然?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将吗?
“有一种可能。”源稚女突然开口,“我今天找你们,是想告诉你们三件事。”
“什么?”
“第一件事,舒君在源氏重工内遇到的死侍是蛇岐八家自己养的宠物,养殖池位于源氏重工的下方,利用下水道系统做好了水循环,那里被称为奈落,梵文种血腥的地狱。”源稚女把几张照片放在两人面前,那些照片记录了养殖池的每个角落。
舒熠然没有去看照片,而是静静注视着源稚女姣好的脸,“我并不怀疑这些死侍是蛇岐八家养的,但是……它们是你放出来的,对吧?我那天去了源氏重工或许在蛇岐八家内部不算什么秘密,但是你能拿到这些照片,是否证明你进入了奈落之中?你之前一定是认为樱井小暮死了对吧?你看上去并不在乎她,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很纤细敏感的人,有人夺走了你的东西,你当然要报复回去,所以你释放了那些死侍,对不对?我想听实话。”
“对。”源稚女承认了,他拿起乌木嵌银的细长烟袋,往里面填入生烟丝,慢慢地敲打让它更紧实。
“你害死了许多人,他们中的不少只是普通的打工人,不是蛇岐八家的混血种。”舒熠然审视地看着他。